最终,姜棠和杜庭煜商量出一个折中之法:每人的口供都做成一式两份,不仅签字画押,还要扣上大理寺的印章。如此一来,大理寺留一份用于查案审案,他们自个儿一份留底。
到了录口供室,一方长桌上,一头摆着四个扶手椅,另一头设有文房四宝和更为精致的扶手椅。刑部四人坐下后,杜庭煜坐在对面,速记口供的文官也坐定了,另有一些衙役把守。
“先从应侍郎开始,你最后一次见裴甲龙是什么时候?”杜庭煜一本正经地问。
“昨天午饭时,我在帐里跟李赫、朱益群一起吃午饭,裴甲龙走进来,问我这些饭菜合不合胃口。”
“这个我知道!我也是吃午饭时最后一次见裴甲龙,他那神情模样我记得可清楚了,容我当一回戏子,演给你们看。”
李赫直起身子,因手上戴着手铐不能分开,便把两只手都按在左边腰际,“应侍郎,这些饭菜合不合您的胃口?”
应硕回道:“还可以。”
“合您胃口就好,多吃点,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跟我说,除了龙头凤尾,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还没我弄不来的东西。”
“多谢裴千户好意。”应硕顺势回话。
“应侍郎,你跟我客气什么?在我眼里,你跟指挥使一样厉害,是我的榜样。就是你身子瘦了点,得多吃。像我一顿吃三斤肉,五碗饭,才有这么强壮有力的身子为国效力,进能上阵杀敌,退能捉拿乱臣贼子。”
应硕没答话,含笑不语。
“没错,当时应侍郎也是这样,含着一口饭,脸上带笑看着吹牛皮的裴千户。牛皮都快吹破天了,我听不下去,一口饭全喷到他身上,气得他一张脸都绿了,骂我混帐东西,气鼓鼓地走了。”
交代完跟裴甲龙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李赫逮着机会求情道:“今早水米未进就被你们抓来了,连口水都没得喝。看在我尽心尽力演好裴甲龙的份上,杜少卿,你就赏我一口吃的。”
刑部四人一齐被抓到大理寺,既然李赫没吃早饭,其他三人定也是饥肠辘辘。杜庭煜生出恻隐之心,吩咐道:“你们速速去公厨看有啥现成的吃食,全给端来。”
衙役们领命照做,俄顷便送上了包子、馒头、烧饼和绿豆粥,因刑部四人手铐未除,吃起东西来颇为费劲,故而吃相斯斯文文的。
“应侍郎和李赫都是昨天午饭时最后一次见裴甲龙,朱益群,那你是傍晚送奏折见了他最后一面?”
朱益群咽下嘴里的肉包子,拿袖子擦掉嘴角的油迹,“杜少卿所言极是,昨儿傍晚我去送奏折,原以为是一次寻常见面,不成想竟是天人永隔了。”
“裴甲龙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唯有查清真相,将真凶绳之以法,给他家人一个交代,也给锦衣卫一个交代才是。”杜庭煜点明此时不是喟然而叹的时候,重起话头问:“你曾说转交奏折时,裴甲龙起初并不情愿,后来听到奏折内容于锦衣卫没有半点干系,才答应的?如此说来,送奏折也生出了些波折,你将你们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学给本官听。”
“锦衣卫住的是大帐,帐门口有两个锦衣卫值守,我一靠近,他们便手按绣春刀,横眉怒目地问我:来者何人?我自报家门,并说有要紧的东西要交给裴千户。一人进帐通报,另一人开始搜我的身,搜出鼓鼓囊囊的奏折,查验过关了,才放我进去。”朱益群停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杜少卿,虽然我不晓得昨日值守的锦衣卫姓甚名谁,但你派人去打听,准能查到值守两人是谁。找他们一问,便知我说的句句是真。而且,查验奏折的时候,他里里外外都看了,确认没有银针才交还给我,放我进去的,您大可找他仔细问,跟我说的绝对没有出入。”
“本官相信你不敢撒谎,倒也不必时时强调说的是真话。”杜庭煜谈吐文雅忙,毫无半点咄咄逼人的样子,查案却是拎得清的,他不会听信刑部的人一面之词,午后便要找锦衣卫们问话,看刑部与锦衣卫的说辞是否有出入。
他语气和善地再问:“你进帐后,发生了什么?”
朱益群回道:“帐里仅裴千户一人,他蹲在地上,正在磨绣春刀。磨刀石被冲下去的红色水迹,乍一看就跟一团血似的,吓得我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大帐的柱子,才停步了。”
“人家磨个刀而已,瞧把你吓得,还怕他杀了你不成?真是胆小鬼!”李赫斜瞟朱益群一眼,满是鄙夷。
“换做是你,难道你不怕?”
朱益群的一句反问,问得李赫梗着脖子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杜庭煜不满地揉了揉眉心,“此时不是你俩斗嘴的时候,朱益群,你接着往下说。”
“裴千户头也没抬,张口问我来干什么,我就讲转送奏折的事。他一听就不乐意,嘟哝着说:送奏折有专门的人,为何叫我一个锦衣卫千户?难道我是替刑部跑腿的?我听着话里话外嫌弃我们刑部事多,便先低了个头,回他:裴千户,今时不同往日,刑部无人可托付,您能干又仗义,求您走一趟或是吩咐手下人跑一趟,赶在关城门前把奏折递到御前,才是正经。日后,我门刑部定有重谢。”
“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裴甲龙不好不帮这个忙了。”杜庭煜接话道。
“杜少卿说得没错,他有了松口的意思,却要我先把奏折读给他听。虽说我没在朝为官,也没写过奏折,却也晓得奏折是直达御前的要紧文书,除了圣上,其他的人一律不许看。可裴千户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肯,怕奏折里说锦衣卫的坏话,非要我读才罢休。我只好依了他的意思,读给他听,读完了,他就说一准会送过去,叫我告诉应侍郎放宽心等朱批即可。有他这句话,我便回去复命了。”
皇帝看过奏折后,用朱笔所写的批示,便叫朱批。
“既然裴甲龙答应呈送奏折,还叫应侍郎等朱批,说明铁了心会送去。为何奏折非但没送去,压在他枕头底下,还多了半根银针?”杜庭煜有些疑惑。
朱益群大胆回话:“大人,奏折为何不送,我们刑部四人一概不知,恐怕问锦衣卫才行。还有,私以为那枕头底下的半根银针,就是真凶杀死了裴千户后,把银针藏在奏折里,好嫁祸给我们刑部的人。”
“准确来说,是嫁祸给应侍郎。”
众人齐把目光投向应硕。
他身穿囚服,被铐住的双手抓着一个撒满白芝麻的烧饼,烧饼已吃了一小半,剩下的像下弦月。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极为优雅,只是眸子里的意气风发,不复存在,犹如白璧蒙尘。
“姜姑娘,轮到你来说说最后一次见裴甲龙的情形。”
“昨儿个,他两次进了我的帐,都跟头发有关。”姜棠把两次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自己跟裴甲龙据理力争的话,也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杜庭煜大吃一惊,“你说昨天早上,裴甲龙就发现头发被人剃掉了头顶一块,怕被人笑话,又去买假发戴上了。没想到,他引以为豪的头发,还是没保住。”
姜棠沉着地点了点头。
杜庭煜搭腔问:“那些你蓝布包袱里的头发,你做何解释?”
“那是真凶栽赃嫁祸的手段之一。”姜棠断言,又道:“任何一个凶手,在作案后,不说毁尸,肯定要灭迹。换做是我,我绝不会剃掉了死人的头发,藏在自己的包袱里,等着官差来抓。”
“有道理。”杜庭煜微微点头。
姜棠趁热打铁,一举打消他的怀疑:“杜少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作为一个熟读四书五经,遵守仁义道德的弱女子,我怎么可能剃掉他的头发?况且,他人高马大,我又不会武功,岂是他的对手?他人不是我杀的,我也没剃掉他的头发,更不会把头发藏在蓝布包袱里。”sxynkj.ċöm
杜庭煜深以为然,刚要赞同,忽想出一个奇怪的疑点:“裴甲龙的头发被剃掉,为何不找别人算账,单找你呢?”www.sxynkj.ċöm
“那是因为他前一晚说要教我武功,用他的原话说就是:待到卯时一刻你不出帐,我就把你的一头黑发削了,叫你当尼姑去!他可能认为我没按时起床去跟他学武术,却先下手为强剃掉了他头顶的头发,害他丢脸吧。”
姜棠的话看似能自圆其说,杜庭煜仍半信半疑,半晌不吱声。
李赫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摸着浑圆的肚子,开口道:“杜少卿,这么说来,应侍郎和姜棠嫌疑最大,我和朱益群被你们误抓来的。既然如此,还不快把我们给放了?”
朱益群剜了李赫一眼,忽地站起身来,拍桌大叫:“李赫,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当初在杭州府查案,你我被关在牢里,是应侍郎和姜棠四处找线索,把我们救了出来。如今你倒好,急着撇清关系,去外面逍遥快活。叛徒!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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