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6、3、2、8、1、8、3。
丛也依次将密码盘扭动到正确的数字上。
转动密码盘的过程中，他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手指的触感。
四姑娘山的那个傍晚，面朝着夕阳，六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写在了他的掌心。
不厌其烦地撑着最后一口气问他，是否记住了。
丛也松开手。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份信心是六爷给予他的。
密码盘定格。
巨大的齿轮飞速地转动。
一声声钢铁的契合声，像是一只猛兽正在咀嚼着人类的尸骨。
令人牙酸。
地面震动。
整个张家古楼都在震动。
丛也平稳地站在原地。
直到古老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
从九个圆形的密码盘中央，裂开了一道头发丝粗细的缝隙。
紧接着，这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变成了一扇两米宽的大门。
门后，是张家古楼掩藏的秘密。
是无数人想要追逐的长生。
丛也踏了进去。
门在他的身后关闭。
第五层像是一个单独的异空间。
张家古楼的设计十分精妙，每一层都像是一个单独的空间。
然而第五层给人的感觉格外强烈。
第五层像是一个深深的地下墓穴。
大、阔、空、冷……
这是丛也的感觉。
从门口到中央的高台之间，连接着一条两米宽的石道。
丛也望了一眼脚下，是漆黑的一片深渊。
墙壁上钉着一根根木桩，木桩之上，抬着密密麻麻的棺材。
放眼望去，数不胜数。
巨石铺成的石路差不多二十米，丛也走到了中央高台。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台柱，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石盒。
石盒上雕刻着龙纹。
丛也打算先看看高台上有没有伤人的机关，等确认了之后，再打开石盒。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一瞬，脚踝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李云龙不是玲珑】：格老子的，怪吓人的！”
“【游乐王子喜欢玩水枪】：什么东西装神弄鬼？以为我游乐王子是被吓大的嘛？”
“……”
丛也视线下移，呼吸停止。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刺痛的，几乎令他颤栗的神伤，猛地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这股悲伤从尾骨到头顶百会，同时发力，让他的头脑一瞬间失去控制，全身上下一片冰凉。
他僵硬地蹲下身体，却失去了力气，勉强地半跪在张启山面前。
张启山靠坐在高台的背后，鲜血干涸在他的胸口，脸上的血迹也干掉了。
他睁大一双眼睛，拼尽全力握住丛也的脚踝，当丛也在他面前蹲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无力地松开。
“张启山……”
丛也声音在抖。
张启山离他那么近，为什么他没有感知到张启山的气息和存在？
只有一个可能。
——张启山已经失去了呼吸。
张启山眼睛亮得惊人，胸膛吃力地起伏着，他说：“我等了你很久……”
“你知道我会来？”
丛也看着他，张启山已经死了很久了，现在的张启山是在张家古楼磁场的影响下，存留的一口气。
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丛也没有听到他的心跳。
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很久了。
哪怕是现在说着话，依旧是听不到他的心跳。
“知道，”张启山脸上沾着鲜血，但是某些焦躁和戾气却从他的眉眼之间消散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张家古楼。”
所以，他要等着丛也，他还有话没跟丛也说。
酸意涌上了丛也的眼睛和鼻子，被他强行逼了回去。
“丛也，别怪我。”
张启山留恋地看着他。
很多时候，蒙蔽了人们双眼的，不是假象，而是执念。
他被执念影响得太深，直到生命流逝时，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丛也不敢说话，他怕一开口，哽咽声就无可避免地泄露出来。
张启山缓缓地说着：“丛也，我想吃桃花酥。”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丛也送给他的桃花酥，是他这一生吃过最好吃的桃花酥。
后来的桃花酥只要不是丛也送的，就没有那股沁人心脾的甜味。
“丛也，你知道今年是什么时候了吗？”
张启山问道，他并不需要丛也的回答，“丛也，今年1972年了。”www.sxynkj.ċöm
丛也愣住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对时间变得迟钝了，一点儿也不敏感了。
时间在他漫长的人生之中，早已经变成了一个枯燥无味的数字。
他变得越来越高傲了。
对时间、对命运。
因为无论是时间还是命运都奈何不了他，所以，他变得高傲了。
他一直重复自己只是个普通凡人，但当他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时，他的态度已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丛也压制住喉咙之中的哽咽。
张启山目光从未如此温柔，温柔仿佛是二月红的专属，很少出现在张启山这位征战沙场数十年的掌权者身上。
他的脸上和身上都被时间刻下了皱纹，而他的心上人跟他不同。
脖子也好，脸也好，根本找不到一条细细的皱纹。
皮肤清澄得如同冬天清晨的薄冰。
“丛也，你要快乐。”
张启山每说一句话，前面总是会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丛也的名字。
他要永远记住这个名字，哪怕是真有阴曹地府，他也要把这个名字刻进灵魂里。
张启山的脸上带着歉意。
希望丛也快乐，无忧无虑，是他很早之前就许下过的愿望。
可是这个愿望被他亲自摧毁。
是他将丛也拖下了水，让原本无忧的丛也淌进了浑水之中。
他罪孽深重。
张启山的左右负在右手之上，他吃力地转动着自己手腕上的二响环。
他沾血的双手，亲自把二响环推进了丛也的手腕。
他满意地笑了。
眼前逐渐模糊。
张启山尝试想要看清面前丛也的脸。
丛也的面容像是蚕食般地浮现在视野之中，但还没连成具体清晰的影像就被黑暗吞噬了。
在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听到了丛也在喊他。
“张启山……”
“张启山……”
1927年。
长沙的街头。
十四岁的少年举着一包糕点，笑容明亮灿烂：
“他家的桂花糕和桃花酥都是招牌！”
“实不相瞒，我观兄台眉宇不凡，日后定有大造化，提前来讨一个人情。”
“希望你不会看错人。”
“我可从来不会看错人。”
对不起，丛也，让你看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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