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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如何来描述自己现在所存在着的这个世界呢?

  哪怕是如同臭水沟般的死水,也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敞开一层层被冲开的气泡,变得拥有生机;即便是高傲得如同雅典娜女神的恨,也会在现实的阴霾里被积压、被捆绑渐渐的延伸成默然的认可,无奈的承受然后被凋零、被腐蚀,风过无痕。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子的世界呢?头顶永远是像是被某种物质罩住而无法亮透的铅灰色的天空。只有在某个特定的罅隙里才可看见偶尔的一团团云低低地浮行而过,将有些缥缈的投影刻进弄堂口快被阴郁得发霉的石板地面,投下一寸连过一寸的深浅交替,明暗相衬的模糊光影。

  每天的自己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来来回回,从早上起床到上完课回来。

  每次垫起脚跟从弄堂口泥泞的地面走过都像是从一个光的尽头走向另一个光的源头,像是独自穿越着生与死,悲与喜的界限,前者让人渴望而后者让人压抑。但却又是无能为力无可更改的事实。

  只要一仰起头就可以看见别人家晾在窗口的衣服,床单。鞋子则整齐的摆在阳台上。

  已经满的快摆不下了,已经快溢出来了,只要在这个时候来一阵风就会掉下来。

  弄堂两边是各家人堆出来的废弃品,就算是走路须得侧着身子也不会有人理睬更别说将这些东西运走。

  在每日起床洗漱完毕几乎是在拉开门走出去的同时,就会不约而同的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争吵,不会激烈得像是世界大战但也绝不会细微到听不见。

  比如:“你们家怎么回事?怎么能用我们家的水呢?”

  “一点点而已嘛!”

  “一点点,水不要钱啦!”

  比如:“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把垃圾往我们的垃圾桶里倒呢?”

  “顺路嘛!”

  “顺路,我也顺路往你脸上泼洗澡水,你看行不行?”

  类似于这样的争吵已经是每天早上都必定会听到的协奏曲,风雨无阻,直至自己走出弄堂口这样的闹腾才稍微消停了些,安静下来。

  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世界。

  自己竟然生活了两年,从最开始的无限憧憬到接下来的苍恍迷茫到后来的心安理得以及现在的低眉顺眼。

  不是没想过逃离,如果可以真的很想逃离这一切,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自己,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的地方过最简单纯粹的生活,只是这样的退路早在自己曾经坚定的选择里被毁于一旦,也不复存在了。

  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吴池这样的社会青年有任何的牵连。

  十多年前父母就离了婚,家里的小孩一人一个,自己随父姓去了新家坡,双胞胎姐姐随母姓留在了这条狭窄潮湿的弄堂口。

  在新家坡爸爸是名优秀的教美学的大学教授,而在上海妈妈只是一家普通酒店的领班,自己学钢琴学巴蕾,姐姐却是每天拖地洗碗,而所谓的巴蕾她或许也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见。

  回来这里是在两年前。

  姚勒曾经隔着冰冷的电话线打过一次越洋电话,是温颜美接的,那也是她在相隔十一年后第一次听到姐姐的声音,可是姚勒却在电话里说,说家里已经快买不起米了,让爸爸给寄些钱回家。

  那个晚上温颜美一直在做着梦,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都梦见了些什么,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枕头边湿了很大一片,她觉得悲伤,从来也未曾有过的像是要将自己整个吞噬的悲伤。www.sxynkj.ċöm

  就这样坐上回国的航班,回到这个突兀得如同时光长廊般潮湿的弄堂,温颜美也没有料到这一呆就已经是两年了。

  第一次见吴池是在医院里,那时候姚勒刚刚做完流产手术,温颜美赶去医院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吴池,一个俊秀干净的少年,他安静的坐在走廊上的藤椅上,看见自己时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

  在记忆里那一幕却好似昨天一样,可即便是昨天也已经很遥远了,因为越来越无从确定,当初那个少年还有多少影子活在心底,如今却更多的像是梦魔,日日夜夜的煎熬,日日夜夜的折滕着,可是有什么办法,谁叫就是爱呢?记忆里的少年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哪怕没有太多的话题但总会很明媚很明媚的笑,像个小孩子。

  这一切又是怎样改变的呢?

  表面上每个人都心安理得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好似真的没有谁因为谁的离去而发生丝毫改变,但具体到内在,这种改变早就已经存在了,且能量让人无法估算。

  比如如今的吴池,他打架,闹事,酗酒,有实在看不下去的人也会报警,三两天又会被放出来。

  温颜美曾经面临过选择,那是在姐姐走后,父母对自己抚养权的争执,温颜几乎是连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留在这条常期照不进阳光来的弄堂口,当时的温颜美只是简单的想着要照顾吴池。

  很多时候当吴池喝醉酒抡起瓶子往自己身上砸的时候,温颜美都会觉得吴池很可怜,所以她愿意做他的泄愤工具,默默忍受几乎是已经麻木的疼痛。壹趣妏敩

  当然吴池也有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安静的时候一整天不说一句话,有时看电视有时玩游戏,有时也会约人到家里来,他从不让温颜美在朋友面前做任何家务,反倒是自己很是殷勤的系了围裙作饭炒菜,并且大方的介绍:“这是我马子,漂亮吧!”

  这个时候的温颜美都会表现得像个幸福的小女人,但并没刻意的将这种表面的东西拉伸或者装裱,她是真的觉得幸福,在那么一瞬间所有的痛都已算不得什么了,好似自己所有的容忍、煎熬、折磨都只是在为了见证这一瞬间而做的铺垫。

  爸爸会定期往自己帐号打钱,母亲也会隔段时间就来这里陪自己,给自己买衣服鞋子,也买好足够过上一段时间的大米和各种蔬菜、水果及猪肉。

  每次母亲回来这里温颜美都会特别亲昵的同母亲一起睡,整晚整晚的说话,母亲说自己现在已经不在之前的那家酒店干了,新的工作自己很喜欢;自己就说这个月的月考成绩,只是母亲从不向自己说继父,而自己也从不告诉母亲自己同一个男生住在一起,温颜美觉得自己与母亲像是同一屋檐下不同世界里的人,在日生疏的时间里磨合、发酵,在每个人那个固定的世界里,已经遥远到不认识了。

  偶尔走到弄堂口会听见一群烫着夸张卷发的欧巴桑们的聊天内容。“这家人真是造孽啊!”

  “就是!不过我看姚启淑那个女人挺得意嘛!听说找了个做珠宝的老外,哼!她可真是运气好!”

  “什么呀!她这种女人,看看她女儿,多漂亮的小故娘啊!哎!”

  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世界,每一天,每一天抽丝盘绕般将自己裹成一个透明的茧,流言与抨击筑就起的围城,如同往心脏容器插上遍布荆棘的篱笆,发臭了,生蚀了,溃烂了。

  每一天的自己,就是往这样的世界中穿梭,在别人的异样里,在虚张声势的伪饰里悠闲自得的过着自己几乎是不会有任何更改的生活。

  只要一打开门空气都像是没有了,浓烈的酒精在整间屋子飘升,挥发,让人快喘不过气来,地板上是摔碎了的玻璃片。

  温颜美收拾东西的时候也会看见吴池在自己那间小小的房间里透过那个小小的窗口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然后小声哭泣。

  每当这时温颜美都先在门口站一站,接着从背后轻轻的抱住男生,像是在抱一个迷路的孩童。并且换下他被酒精侵蚀的衣服,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拖地或者做饭再然后洗刚刚换下的衣服。

  在温颜美津津有味做着这些事的时候,隔壁的房间里都会传来音响震耳的声音,隔壁的男主人听说是位三流的酒吧驻唱,兴许是音响的声音实在太大听进耳朵里就是一阵“嘈嘈”声,还有些小小的走音。

  每次自己静下心推开一扇窗子准备细细聆听,那声音就突然戛然而止了,如同某天播放器里电影出了故障,看到半途意外停格时徒留的伧然,然而却在温颜美关上玻璃窗户,又会规则的响起。

  吃饭的时候会偶尔提到姚勒,吴池一边夹菜一边说着,断断续续但却没完没了,说自己同姚勒的初识,说之间的点滴,说自己眼底的姚勒如何如何之类的话题,有时侯还会象征性的在说到动情处放下碗筷从兜里取出打火机,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告诉温颜美自己现在有多难受,多痛苦,多想念姚勒。

  每次温颜美都只是沉默着吃饭,往吴池碗里堆菜,直到已经满得装不下了才应一两句:“哦!真的吗?我也这样觉得”

  那颗横亘于血液间的蓝宝石已经浮游到喉咙管了。

  原本多么精细的工艺品到了这里都只是阻碍血液流通的垃圾废品,“已经荒芜到生灵涂炭了”心里边是这样满满当当的压抑感但又无可奈何且无法控制。

  总有一天得以一种方式将这些潜伏在身体里的刺通通挖出来,钻出皮肤,曝晒于阳光之下。每当吴池声情并茂说起这些时,那些刺就更尖利,扎进血管里的时候就更疼痛更持久。

  但也只是稍稍有些不服气的妒忌,毕竟不是每一个人在面对自己的爱情的时候都能够坦然的嫌恶。这是本末倒置和极其不应该的。

  所以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偶尔如同气球内的真空往心底蔓延而过,然后被膨胀瞬间如同针刺般支离破碎,不过是一丁点儿涟漪起伏就迅速归于平静,什么都没有带走,什么也不会留下。

  不像是双胞胎的姐姐,她的爱与恨都是淋漓尽致而且深入骨髓的。

  有一天晚上,彼此间都没有睡意,于是坐起来闲聊。温颜美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被爸爸带走的人是你,会怎么样?”

  姚勒刚开始只是看着窗子外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温颜美叫了她一声,才回过头来说:“没想过,也不会想,我的心里现在只有恨,恨爸爸,恨姚启淑,也恨你,恨所有的一切,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你们都没有错,尤其是姚启淑,她虽然只是个三陪,可是她很爱我。所以我也应该爱她,爱你和爸爸”

  姚勒完全被黑暗覆盖的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温颜美看过去的时候就仿佛对面多了具僵硬而冰冷的雕塑,感观上舒适的色调,已经惨白到可以看见内部潮湿的石灰白。

  “没想过,也不会想,我的心里现在只有恨”

  姚勒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如同深海里的星星瞬间点亮夜空,却在彼此的十七岁里将年轻的生命封尘。也同时在温颜美年少的心脏壁上插上一排排尖利的刺刀。

  吃过饭,温颜美系了围裙收拾碗筷,刚好放满一池子洗碗水正准备往里面倒洗洁精,吴池突然从后面用手环住自己的身体问:“那个徐洋,你认识吗?

  “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我听说姚勒就是因为他才……

  “徐洋是我朋友,你别听这些个胡说八道,冤枉他

  “冤枉,你他妈的说我冤枉,你不是心里很明白吗?还在我面前装什么装,死的人是你的亲姐姐,你他妈就这态度?”

  “那你要我啥态度,陪她一起死吗?”吴池先是用眼睛横她,接着抢过温颜美手上的碗“啪”的一下就向地板上砸。“你跟你姐一样就是贱,女人都他妈贱”

  “你错了,女人不是贱,是犯贱,她们的一生都在寻找一个可以让她们作贱的男人,可我呢?我不只犯贱还遭罪,我他妈为你贱了一圈都只不过是你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时的陪衬”

  “你什么意思啊你!最好别给我就事论事,你比不过姚勒的”

  “是,我比不过,可是她再怎么跟我比也只不过是一个死人,一堆白骨一团灰而已。”吴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手本来已经扬到了半空,停了一下又直直的垂了下去。然后是一声盘子摔碎的声音,吴池转过身就要往外面走。

  “你去哪儿?”

  “要你管”

  “我没想管你,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买盘子的钱我会算你头上的”

  “你不是千金小姐吗?也缺这点钱”

  “哼,你看我像吗?每天像老妈子一样伺候你,听你差遣,被你呼来喝去,我是吗?我就是有钱,可是却是拿来替你买酒收拾你打架留下的烂摊子,我要是千金小姐你是不是该算是皇帝了”

  “我懒得跟你说”吴池用力摔上门走了出去。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的开始这样的结局,一方的神气得意,一方的暗然神伤,共同的两败俱伤。这样无休止的争吵着、对恃着,然而却还是朝夕相处着。

  温颜美蹲下身捡地上被吴池摔碎的碎瓦片,突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为了这个男人,自己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了,钢琴、巴蕾甚至于亲情。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你就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呢?

  并且也在那个年轻到能滴出水来的年纪里为了这所谓爱情而做出了选择,能怨谁呢?

  即便是永远的影子也只能欣然接受且万分感激不是吗?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就这么回事么?

  原本多么陌生的两个人会在相处的时间里变得熟捻,然后又在熟捻的相处里过渡回陌生。

  谁在谁心上,谁为谁的感情护航?

  也许最终都只不过是时过境迁后的尘埃落定,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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