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D区是战士大厦最瞩目的销金窟,宽阔的通道纵横交错,空隙里塞满了五彩斑斓的豪车,惨淡的白炽灯为锃光瓦亮的车身蒙上一层幽暗的翳,纸醉金迷的沉坠感烘托得恰到好处。

  言崇飞近距离靠近这片铜臭味发酵的区域,越想越觉得别扭,实在忍不住向身边的华景昂再三确认:“你真的确定要在这里堵人?”

  华景昂用“你在害怕什么”的眼神回望他,言崇飞感到一言难尽,试图用手势比划,最后还是回归了原始的口头表达:“你不觉得这个办法……很弱智?”

  如今这个新世纪连以理服人都没能完全普及,就算蒋友承认自己是幕后黑手,他会老老实实交代一切吗?

  而且,华景昂并不是说不过就立马暴跳咬人的性子,言崇飞着实担忧他会因为教养太好而处于争论的劣势。

  操心来操心去,跟个精神股东似的。

  “弱智,但效率最高。”华景昂丝毫不怯于承认行动的荒唐性。比起流程的文明和谐,他更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眼下要紧的是争取时间。sxynkj.ċöm

  话音堪堪落下,言崇飞就被他接下来的突兀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蒋友在电梯里哈欠连天,兜里的手机像是上了发条,一直震个没完。

  他拿出手机点开一连串语音消息,各式各样嘈杂的人声从音孔里蹦了出来:

  “我到了,今天还专门约了几个大美女,你们人呢?搞快点!”

  “酒准备好了吗?还是老规矩,不醉不归!”

  “你们精力怎么这么好啊?我这段时间训练得人都快废了,没两瓶罗曼尼康帝,我是没法跟这狗/日的‘领战计划’和解了……”

  “大晚上做什么白日梦呢?今天可是难得的大喜日子,咱材哥请客!不过你要是愿意跪在材哥脚边多舔两下,说不定就有得喝了!哈哈哈!”

  “你可真是把马屁给拍明白了!材哥快出来管管!恶心心!”

  蒋友听得嘴角直咧,按住屏幕说:“贱人们等着我啊,今天不用遛狗,保准半小时就出现在大厅里!”

  发出去的消息迅速得到回复。

  “怎么?狗跑啦?”

  “你们村刚通网吗?今天有个垃圾被扔出去了,狗当然要追着味儿去,否则怎么证明物种的忠诚呢?”

  语音一条接一条,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显得诡异又刺耳,蒋友将声音肆意外放,似乎非常享受全世界唯我独尊的感觉,倏然一抬头,视线精准落向自己那辆心爱的保时捷,他揉了揉眼睛,确信那里多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卧槽……”蒋友按住语音键忘了松开,“好像撞见鬼了,哥们儿先挂了,等我凯旋!”

  说罢,蒋友气势汹汹将手机揣回兜里,指节捏出了脆响,他径直朝前方走去,积蓄起澎湃的怒火,一来就不客气地嚷道:“你他妈谁啊!敢坐在老子的车盖……”

  最后的一个“上”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蒋友瞬间噤声,万分惊恐地迎向那人冷淡的目光。

  华景昂竟就大剌剌地坐在流线型的保时捷车头上,一只手自然搭在膝前,以等候良久的姿态朝他打了招呼——凭借的是无言的眼神示意。

  蒋友险些呛住喉咙:“昂、昂少?”

  他下意识往后撤,忽听一声刻意的咳嗽,蒋友立刻绷紧后背,停在半路。

  背后正是站姿懒散的言崇飞。

  方才华景昂二话没说就翻上了保时捷,动作之轻盈自然,堪称世界第十大奇迹,言崇飞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怀疑人生的境遇里挣扎出来,眼下已经是“爱咋咋”的状态。

  蒋友一见到他们,心门里的鬼终于藏不住,不等开口问话,自己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摸清了他们的来意。

  “箱子的事跟我没关系啊。”蒋友举起双手,皮笑肉不笑,隐隐有投降的意思。

  华景昂顺着他话里的漏洞问:“说了和你有关系?”

  蒋友自知失言,眼神回避得更加厉害:“那、那昂少您这是……”

  如果战士大厦有积分会员制,蒋友作为老战士,差不多能评上钻石级别。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和超越积分之上、堪称集团“合伙人”的明星战士产生交集——开口第一句还是以坊间耳熟能详的“你他妈”作为启动语的。

  寂静中,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滋滋”的震动,蒋友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然而华景昂一没瞪眼二没动手,就这么自由散漫地坐在车上,眼神还相当和善:“不回消息吗?”

  蒋友尴尬地笑笑,一边警惕着身后的言崇飞,一边掏出手机,本来想直接关机,谁知道对面突然一个电话打来,来电显示是“材哥”,蒋友顿时感到自己唯一的后路也被断了。

  华景昂依然没有任何反应,言崇飞也在旁边一声不吭,静静配合某人演出。

  蒋友不敢挂断,只好硬着头皮接通电话:“喂……”m.sxynkj.ċöm

  “酱油你翅膀硬了啊?为了迟到不被罚酒,已经开始咒自己撞鬼了?”张天材熟悉的调侃语调传了出来,“趁队长我心情好,赶紧圆润地过来,听见没?”

  蒋友怯怯抬起眼皮,绝望地注视着自己惨遭霸占的爱车,恰在此刻,华景昂终于舍得挪动尊躯,缓缓沿车头滑了下来。

  蒋友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一时神经紧绷,反应却因此变得迟钝,恍神间竟被夺去了手机!

  华景昂毫不费力地接过这通电话:“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撞鬼的,今天你的人是走不了了。”

  电话那头即刻陷入沉默。

  “昂少!别别别!”蒋友听见“走不了”三个字就怂了,“有事好商量啊!咱、咱们也是第一次面对面交流,不如先找个什么咖啡馆……”

  华景昂不以为意,继续拿着手机说:“张天材,动了我的人,总得给个说法吧?”

  言崇飞当即起了满手鸡皮疙瘩,好像心里有根不着调的弦狠狠拨出了杂音。虽然知道这家伙在装,但这么恶俗的戏码也能装得如此投入,倒真的让他大开眼界。

  电话那头总算给出了及时的回应:“原来是昂少啊,好久不见,怎么一来就冤枉我呢?今天纪律会不是已经抓到人了吗?消消气啊,也替我给言队问声好……”

  “你可以拿邹闯当傻子,但最好别这么对我。我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在这里跟你聊闲天。如果现在不和我解释清楚,那么这次箱子的事,还有私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包括你们和张良朋之间的纠葛,就别怪我不遵守你们的江湖规矩,直接去主厦的董事办公室找你爸了。”

  “哎哟哟哟,怎么还要告家长了?昂少,我是真的冤啊!”张天材喊得抑扬顿挫,“是不是张良朋那狗东西跟你说什么了?墙头草的话可千万别信!他一个见利忘义的人,谁都能卖!我相信昂少你是绝对公平公正的!而且你们都找到蒋友了,不用再拉我来背锅吧?”

  华景昂故意转向蒋友,果不其然,蒋友的神情立马掀起了波澜。

  “材哥你什么意思……”蒋友开始慌了。

  张天材听不见他的呢喃,自顾自说:“我虽然是他的队长,但我们正五组任何一个人犯错都是一视同仁的,我有多么铁面无私,你们上次在楼梯口不也看到了?”

  华景昂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又故意问:“假如我非要连坐呢?”

  张天材再度哑了下去。

  蒋友已然紧张得掌心沁出虚汗,生怕张天材下一句就能把自己送上绞刑架。

  很快,张天材重新调整了应对策略,有所退让:“昂少,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箱子的事跟你的朋友其实没有任何关系,都是一场误会!蒋友他只不过是……”

  华景昂忽然飞快挂断了电话,将手机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还故意假装电话中止是一场意外,转而冲蒋友问道:“你只不过是什么?”

  蒋友的魂仍旧飘在外太空,张天材没说完的话就像断线的风筝,再也寻不见摸不着,让他忍不住胡乱揣测起来,成了惊弓之鸟,脆弱的防线没过多久就溃散了。

  “只不过……是想给那姓冯的一个教训。”蒋友终于放弃挣扎。

  言崇飞微微蹙起眉头,尽管他已是心知肚明,但当真相真正锤定的时候,他还是克制不住心口的憋闷。

  “你们是谁啊?凭什么随便给人教训?”言崇飞质问中略带愠怒。

  蒋友心虚得快结巴:“人、人嘛,不是和谁都处得来,就、就有点小摩擦,很正常……”

  “杀人很正常?”言崇飞提高了音量。

  “没杀人!”蒋友反应很大,似乎极力反驳此事,看上去并不像假惺惺的,“我就是往按钮里粘了点涂层,想戏弄一下他,没打算伤他性命!我们还商量好,半小时之内一定会赶去关机,不可能有事的!”

  言崇飞作为实际的倒霉受害者,剜心噬骨的痛都一个人吞了,现在还要被迫倾听幕后主使不要脸地解释他们的本意只是“恶作剧”。

  难怪当时夜深,竟然还能在三楼走廊碰见这帮游手好闲的家伙,敢情是相约在此放哨望风呢!结果没等到冯一维的惨样,只能嬉皮笑脸地走人了,不曾想好戏还在后头!

  言崇飞忽然失去了斥责的兴趣,他觉得世界上的恶趣味都不过如此,总是喜欢站在自己的立场为所谓的出发点辩驳,完全无视了实际行为造成的真实伤害。

  耍剑的人只是想耍剑,他们天真又无辜,并不知道一剑下去,别人可能真的会没命。

  “行了,不用在这里跟我卖惨,还是留着明天去经理办公室搞促销吧。”言崇飞强行打断了这番毫无意义的对话。

  蒋友脸色煞白:“不行啊,那我肯定会被开除的!言队我求求你,能不能别把这事往上面交代?我给你道歉,我当牛做马,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华景昂赶在此时将手机扔还给他:“张天材不是你的好队长吗?可以向他求助,看看他是会想办法息事宁人,还是会‘大义灭亲’,亲自把你押去纪律会。”

  前不久纪律会抓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答案的偏向性已不言而喻。

  “我真的求求你们……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啊!”蒋友无计可施,只能不停求饶。

  言崇飞学起华景昂的冷漠模样来已有几分娴熟,对蒋友的哀求无动于衷:“道理我懂,但事已至此,总得有一个人要丢工作,我替冯一维挨了一顿,他还欠着我,所以肯定不会是他,那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蒋友深知一切再无回转,无力地向后踉跄几步,瘫坐在他的爱车上。

  夜色坠入无边的凄寒之中,新人营的灯光陆续湮灭,梦境悄然降临人间,笼罩着每个疲惫的战士。

  蒋友被放走了,等待他的是明天的“自首”,而他没有任何逃跑的余地。

  除非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抛弃职业战士的身份。

  临走时,言崇飞还后知后觉慌张起来:“完了,他明天要是又咬死不认怎么办?我们没有证据啊!”

  华景昂却露出“合作愉快”的笑,从怀里拿出一支录音笔,冲言崇飞无声地炫耀。

  “你什么时候……”言崇飞拿起录音笔认真端详了好几遍,一脸难以置信。

  华景昂淡定表示:“基本操作而已。”

  言崇飞嫌弃地“啧”了一声,又笑盈盈地同他并肩穿行过潮湿阴冷的停车场,边走边开玩笑道:“哎,我今天才发觉,你还有点调查的天分啊!不然退役之后再找个班上吧?”

  华景昂笑得有些无力,忽而幽幽道:“你知道体系有一个特别行动机关吗?”

  “啊?”又到了言崇飞的知识盲区,之前听说的都成了耳旁风。

  “叫做特英局,组织级别和无领导集团基本持平,是体系内部负责查办各类案件的机构,”华景昂不等言崇飞给出反应又接着说,“我爸生前就是特英局的局长。”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无领导小组作战清醒一点更新,第 55 章 第 55 章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