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衣人踏出第三步时,苏小昭猛地蹦起！
“吃我暗箭！”她一声厉喝，远远朝着黑衣人扬手，学着方才的帷帽男子,撒出了……一大把铜钱。
撒完了铜钱，苏小昭头也不回,以她前所未有的敏捷身手,一下子踩上破烂的菜篓子,跃起身,双手攀着高高的墙头,奋力翻出——
“哐当哐当哐当……”铜钱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巷里异常清脆。
苏小昭是抱着即使硬吃一记飞剑,也要翻出这死胡同的壮士断腕之觉悟，才暴露在黑衣人眼前的。
毕竟待在菜篓子里,被人一剑刺死也是死，爬墙逃生还勉强有一线生机,即使死了,或许她也死得看起来有一丁点反抗精神。
然而,身后的动静却像是突然间止住了。
像是她撒出的不是铜钱，而是奥义之时间静止术。
苏小昭自觉自己的动作已经很快,却也自觉，这动作落在挥剑就是一顿锵锵锵的高手眼里，肯定慢得跟苍蝇看人跑差不多。
但她却迟迟没有吃上预料中的一记穿心透飞剑……
苏小昭心下极惑,□□的动作不停滞，却忍不住在翻出之时,借着被云遮蔽的淡淡月光，朝黑衣人的面容看去——
似是察觉她投来目光，巷子下,黑衣人霍地别开了脸，竟是疾速往反方向飞身离去……
倒像他才是被追杀的那一个。
苏小昭极慢地眨了下眼。
她愣愣地望着飞快消失在夜空下、近乎落荒而逃的黑色身影。
“大影儿……”半晌，她喃喃道。
※※
苏小昭来到这儿以来，还是第一次做噩梦。
梦里空茫茫的，只有一片荒芜的黑暗，像是漫延到宇宙尽头。没有方向，没有声音，也没有时间的流逝，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一如她意识封沉的那十六年。
然后，黑暗渐渐转为混沌的雾白，雾中隐约，现出了一双寂沉如夜风的兽瞳，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她，像已经注视了她千百年，一直从无人类感情的冷戾，慢慢地，长成了清冷幽邃……
迷糊中，似乎听见有人在耳边问她：“零是谁？”
眉心下意识地蹙得更深，苏小昭嘴里含糊地骂着：“不认识，滚……”
男子低低一声嗤笑终于将她从梦中唤醒，说：“睡着了还会骂人？”
刚惺忪醒来的苏小昭，往床边就是一个直勾拳：“影二！你个鬼鬼祟祟、不守礼数偷听主子床脚的影卫之渣滓！”
影二轻易避开这一记拳头，轻描淡写道：“明明是你留了暗号找我，却又自己睡过去的。”
苏小昭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sxynkj.ċöm
然后她拥簇着被子，小脸枕在膝盖上，不说话了。
见她这样子，影二皱了皱眉，语气生硬地放轻了一点：“怎么了？做噩梦了？”
“一睁眼就看到你才是噩梦。”她的眼睛依然看落虚无处，嘴上却不饶他。
看她似乎有些失神的恍惚，影二默了默，没有再问她什么。
“影一他近来很少回府吗？”苏小昭忽然问。
影二看着她的眸光凝了凝，缓缓问：“怎么问起影一了？”
见他没有直接回答，苏小昭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你早就发现影一不对劲了？”
“我只是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影二摇了摇头，却在见到她眼底对他的怀疑之色时，不由拧起眉道，“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望定他不似作伪的神色片刻，苏小昭才低下头，下巴垫在膝上轻轻说：“我今晚或许见到他了。”
她枕着膝，去除当时她遇到的险情，缓缓向他说了今晚的事。
“这不可能，影卫部中没有人比影一更忠诚。”听完事情经过后，影二第一反应便是否认，“而且你该清楚，影一是绝不会伤害于你的。”
“若他忠诚的，不是顾家呢？”苏小昭掀起眼看他。
影二微怔。
影一忠于的不是顾家？这怎么可能？
“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苏小昭平平说，“你知道当年顾老将军，是如何替我挑选第一影卫的吗？”
影二目光愈发怔住，想起影一曾对他说过，她从异世而来，意识比原本的小姐，更早就出现了。
他只知道，按照顾家影卫部的规定，选出小主人的影卫，要经历一轮残酷而无意义的筛选，存活下来的影卫，可以说是全凭运气。难道其中还有内情？
“当年跪在我和顾老将军面前的，有六个影卫，而写有他们生辰的纸条，也有六张。”她语速不疾不徐，在夜色里显得十分平静，“可我看见，顾老将军示意了端着盘子的奴仆，在将之揉成纸团时，将写有影一生辰的那种纸条，给替换掉了。”
影二翕动了一下双唇，眼里布满惊惑之色。
许多他本来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原来背后，还有许多他不曾知道的暗涌。
“那你，最后是如何选了影一的？”他语气凝滞问。
“后来呀……”苏小昭纤长的睫毛垂下，安静地，将一道弧形阴影投落在眼睑下，“我伸手将盘中纸团，尽数扫落到旁边的火盆里，然后咿咿呀呀地，冲着那时个头还这么矮的影一……”她伸手比了个比床沿高不了多少的高度，“又是挥手又是蹬腿的，逼得抱着我的奶娘，都不得不低下了身，然后，我就趁机揪住小影一的头发，糊了他一脸口水，死活不撒手。”
“就这样，顾老将军只好选下影一了。”她说。
影二听得愕然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也忘了继续说正事。
原来当时的小姐真的是她。
而影一，是一直都知道的。他想起初识她之时，曾诘问影一为何会轻易易主，当时影一却说，若不是小姐到来，自己不会存在这世上。
难怪，后来影一会待她如此……
“看我作甚？”苏小昭毫无脸红之意，坦然耸肩道，“我又不是故意占他便宜。这是当时以我的身体，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可是，顾老将军为何会如此做？”他蹙起眉。
“我以前也不知，不过现在想来，也许顾老将军，当时根本就不想让影一留在顾家，只是忌讳着什么，不好明目张胆地除掉他罢了。”
影二翕动下双唇，没有说话。
他一时难以接受，相处多年的影一，居然会是玄溟门安插的人。
苏小昭凉凉看了一眼还愣着的影二，说：“愣什么，你以为自己背景多干净呢？真以为顾老将军当年带回来的什么毒师玄非子，悉心教你一个暗卫又是用毒，又是制面具的，还教完就跑路，真是巧合不成？”
影二哑然片刻，说：“你是说，顾老将军不肯再接受玄溟门安插之人，而我，是玄溟门和顾老将军权衡后退而求其次的安排？”
难怪，他一个毫无身份的暗卫，顾老将军怎会让一个奇人将本事都教授于他。
“自己家里安插着别人的势力，这搁谁都不乐意呀。”苏小昭呼着夜间的凉气，“算了，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必在意自己是否是被刻意安排的棋子，就当是一场奇遇，意外学了一身本领便是。”
对上影二复杂的神色，苏小昭表示理解地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我理解的，不就是当了不自知的备胎吗，看开一点。”
影二森然剜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备胎是什么意思，但从她嘴里出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过被她这一打岔，他方才生起的不自在也消散无几了。只是骤然得知如此多的事，他还需要些时间理清头绪罢了。
“你放心，我不会有叛主之心。”影二瞥了她一眼，又别开。
不过，她连后来的他都相信，为何会不相信在她身边更久的影一呢？一直以来，比之于他，她看起来像是对影一更为信任吧？
似是看出他的疑问，苏小昭托着腮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认知这种东西吧，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唉，感情上认为是美好的东西，理智上，却常常没办法抱有同样美好的期待。”
“啧，这个是哲学范畴的东西，跟你讨论了也没用。这可能就是上天，对于我这种拥有深邃透彻心灵之人的诅咒吧。”她卷了卷身上被子，闲闲说着。www.sxynkj.ċöm
影二抬眼看着她，却像看入一团雾。
她的姿态，她的神情，都像是隔着一层蒙蒙的、教人看不清的雾。
他以往只觉得她心态豁达，但她若真的豁达到，全然不介意影一所为，对影一而言或许是莫大的痛楚吧？
但这样也挺好的。影二望着她，心里一时五味纷杂，说不出是苦涩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可我始终觉得，纵使他是玄溟门的人，也不会伤及你……”纵使五味陈杂，但毕竟多年情谊，影二也无法忽视，“只是或许，你去救影五的那一次坠崖，给了他太多的冲击，以致于做出了什么抉择吧。”
“我知道的。”不料苏小昭却抬起眼，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回想起来，影一不时的消失，与对她的躲避，大概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在宜春楼那一回，我本来该注意到的，他素来不是情绪外露之人，唯有那一回……”苏小昭摇了摇头，“真是个闷葫芦。影二，下一次，下一次你若见到他，管他背叛也罢，苦衷也罢，麻烦你将他捆扎实一些丢我面前，换我来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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