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被押送到京城的时候,徐麟才大概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会试时写的策论,甚至得到皇上的赞许,可偏偏一群儒生跳出来,指责他策论中内容是又悖于国纲,甚至有悖圣人言!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虽然谈不上意图谋反,可一个有悖国纲,就足以要了人的命。
别说徐麟还只是个新科状元,就算是当朝首辅,也背不动这么大的黑锅!
徐麟心里是意外的。
不过意外的,并不是落到自己头上的罪名。
一篇策论,那么多内容,只要有心人想要解读,那解读出什么样的内容都是有可能的。
那些言官和儒生,本身并不具备这么大的能量,而徐麟又没有宣扬什么新的学说,对方也不至于对自己动手。
这只能是有人暗中推动,并且,幕后黑手还得有足够强大的能量。
这甚至都不需要思考了。
徐麟这辈子也没得罪什么人,真要说得罪的话,也就是那位高首辅了,而且,高首辅想要针对他,办法多的是,这只是其中一种罢了。
真正让徐麟想不明白的是,自己根本就不足以给对方构成什么威胁,而且,虽然他并没有按照对方的心意做出选择,却也不是什么撕破脸的大事。
为什么非得……将自己置于死地呢?
在诏狱中待了七天,提审的前一天夜里,竟然有人过来看望徐麟了。
是高家那位千金大小姐。
高小姐一改往日的温和,脸上像是笼着一层寒霜,甚至望着徐麟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当徐麟看到高小姐身边还跟着那位同科榜眼的时候,心里就彻底明悟了。
因为自己的拒绝,高首辅退而求其次,竟然又选择了榜眼。
而对方显然是没有经受住高首辅的诱惑,其实一般人都不会拒绝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何况,高首辅的女儿长得也算是国色天香。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自己的存在的确是个障碍了。
想到这些,徐麟豁然开朗。
“徐麟,你没想过,会有今天吧?”高小姐站在牢门外,死死盯着徐麟,眼神中满是怨恨。
而榜眼此时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他之前和徐麟的关系也算不错,没想到再相见竟然是这般场景。
更尴尬的是,他心里非常清楚,其实高首辅和自己这位未婚妻,真正青睐的人都是徐麟。壹趣妏敩
自己不过只是个备选而已。
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会在意这些细节呢……
而且,他也不理解。
这么好的事情,放在徐麟面前,对方竟然还选择拒绝。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啊?
此刻,高小姐又说道:“徐麟,你现在后悔吗?”
榜眼在一旁脸都绿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未婚妻来见徐麟,就是想要说几句狠话,奚落一下对方。
可现在听着听着,怎么感觉幽怨的同时,还想再给徐麟一次机会呢?
好像,只要这一秒徐麟说后悔,两人就能双宿双飞了?
这一刻。
他有些慌了。
徐麟望着面前的高小姐,笑了一声。
“多谢高姑娘厚爱,只是,徐某无福消受……”
“混账!”高小姐顿时大怒,“厚爱?你凭什么觉得,我厚爱你?就因为你有才华?就因为你长得好看?就因为你才高八斗?就因为你卓尔不群?就因为你……”
“好了,别说了……”一旁的榜眼彻底绷不住了。
能不能把我当个人啊!我知道他比我强还不行吗?
高小姐红着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还是一跺脚,转身离开。
榜眼赶紧追上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他看了眼徐麟,叹了口气。
“徐状元,你这是……何苦啊。”
徐麟望着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但是……”
徐麟却摇了摇头。
“你倒是多虑了,我没很你。”
“嗯?”榜眼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就算没有你,还会有探花,没有探花,还会有传胪……”徐麟倒是看的很透彻。
榜眼听到这番话,却是松了口气。
“你能明白这些就好,徐状元,或许我是参与其中的,但是,我无能为力,不过你放心,我会保全你的家人,而且,高首辅也没打算针对你的家人。”
听到这番话,徐麟倒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多谢。”
榜眼摇摇头,没有说些什么,转身离开了。
对于徐麟的才华,其实他是有些钦佩的。
特别是,徐麟的那几篇策论,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景国现在的问题,并且非常内敛地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既没有触碰文官集团的利益,又能够保证方法可以推进。
只是,徐麟到底还是年轻了。
……
最终,徐麟的判决下来了。
因为朝野上下有人求情,最后的结果也是革去功名,流放三千里,也就是景国的北疆,真正的苦难之地。
虽然这等于要了徐麟的命,但是这对他而言的确算是个好消息。
只要没有牵连到家人,他也就认了。
真要说后悔,其实也有点。
要是早知道这位高首辅这般小肚量,或许,他也该选择更平和的方式,当然了,就算真的能够回到过去,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其实,就连徐麟都觉得自己有些不理智。
这是他心中所想,也是他心中所愿。
直到,他见到自己的父亲,还有王知夏。
徐老三看上去又老了一些,明明还不到四十,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半。
当徐麟看见家人的时候,内心的柔软终于被触碰了。
他看见徐老三和王知夏膝盖上还有灰尘,也不知道这是跪了多久,才有见自己一面的机会。
尘满面,鬓如霜。
王知夏更是眼泪汪汪,说不出话来。
憋了好久,她才跺着脚质问。
“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你为什么就不知道变通呢?你休了我啊!你怎么这么……”
徐麟望着她,脸上带着笑容。
他倒是没想到,王知夏这么快就知道其中内幕。
这一场变故来的的确是太快了。
徐老三和王知夏之前还沉浸在徐麟高中的喜悦中,眨眼间,徐麟便成为了阶下囚,并且还要踏上一条死路。
徐麟伸出手,握住了王知夏的,两人被牢门分割,四目相望。
“没关系的。”他轻声说。
他想告诉王知夏。
高小姐送的锦衣穿着实在是太别扭了,比不了王知夏一针一线的缝补。
……
又是一年冬天。
徐麟抬起头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雪花簌簌而落。
徐麟一直都不喜欢冬天,也不喜欢下雪。
他时常会觉得,如果不是因为那年冬天太冷。
或许,自己的娘亲也不会走的那么突然吧?
身后的士卒,伸出手狠狠推了一把。
“快走!磨磨唧唧的……”
徐麟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咳嗽了起来。
这一路走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
如果不是打小就会跟着徐老三一起爬山采药锻炼身体,或许他早就撑不住了。
自古以来。
流放三千里的犯人,就没几个能活着到地方的。
更何况,这越走越冷。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单薄的囚衣,身体已经开始慢慢没有知觉了。
而身后那两个负责押送的士卒,使用用淡漠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同样知道,徐麟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事实上,他们巴不得徐麟早点倒下,然后,他们也可以结束这一场无聊的差事,打道回府,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终于。
夜晚。
徐麟被扔进了马厩里。
浑浑噩噩的日子,终于慢慢过去。
徐麟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和体内的热能一样,正在快速流逝。
但是他的大脑,却无比清冷。
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许多混乱的记忆,好像是他,又好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终于。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当那两个士卒再来见他的时候,徐麟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两个士卒并没有感到多么的悲伤,反而相视一笑。
任务。
终于完成了。
……
等到顾渊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已经是来到了那间完全封闭的房间里。
周围空无一人。
他找了个地方,慢慢坐下,然后整理着大脑的思绪。
“我叫顾渊,我不是徐麟,那只是三生境给我制造的……幻象。”
他不停对自己说,不停碎碎念。
好像只要停下来,他就会忘记谁是谁。
毕竟,在那个世界里,顾渊待了太久太久。
现在,他的脑子里,存在着两个人的记忆。
一个是顾渊,一个是徐麟。
恍惚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南柯一梦。
只是这一场梦,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他清楚的记得,在景国发生的一切,遇见的每一个人,以及自己度过的每一天。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过了好一会儿,顾渊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想起了在接受第二道考验时,沈舒阳对他说的话。
“石碑”。
随心而动。
向死而生。
起初,顾渊还有些不理解这番话的含义,但是现在,重新回到这个“中转站”,他有些明白了。
很显然,自己已经通过了第二道考验。
虽然他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
可他始终坚守着本心,在面对选择时,也没有放弃自己认为对的信念,这大概就是石碑的提示,随心而动,所以最后哪怕是死在了冰天雪地里,也应征了“向死而生”。
起初,顾渊觉得这样的考验有些莫名其妙,可当他认真思索的时候,就发现这其中有一个关键条件。
当他是徐麟的时候,所有关于顾渊的记忆,都会被抹去,那时候的他,真的只能依靠着“本心”去做选择了。
“狗.娘养的高首辅,早晚一刀砍死你……”他越想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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