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停车场,看到花蔷薇坐在花坛正拎着一塑料袋冰棍在吃,边上放着两小包药。
“我天!买那么多冰棍?要跑肚的。”
花蔷薇递给他一支,“小哥,快来一起吃,先败败火。”
是够火大的!这一系列倒霉事能不让他搓火么?便没好气地说:“我姓徐,叫我老徐或徐师傅都行,别叫小哥。”便顺手接过吃起来,才想起折腾这半天肚子有点又渴又饿。
冰棍是奶油小布丁,新产品,五毛一根,花蔷薇将剩下的钱全买了冰棍,有二十多根。她说每回犯病之后最想吃的就是冰棍,冬天也一样。又说这小布丁她最爱吃,又解饿又解渴。
看她那吃相,跟兔子吃胡萝卜似的贪婪。老疙瘩吃了一根,是挺好吃的,但不敢多吃,他从小就不敢吃冰棍,一吃就肚子疼,便打开车门拿出瓶子喝了几口水。刚要往回放,花蔷薇说她渴了能不能让她喝点?他就把瓶子递给她。花蔷薇仰脖喝了一口,随即噗地一下喷了出来:“哇塞,这么苦呀!”苦得她五官纠结在一起跟烧麦似的。
老疙瘩沏茶是很浓的,一般人喝不了,而且是最廉价的八块钱一斤的那种茶叶沫,就笑说,苦力人喝的能不苦?便招呼她赶紧上车。
出了医院门,问她的家在哪里?花蔷薇说五棵松。
“乖乖,那老远!”老疙瘩决定还是先吃点饭吧,即把车转向棉花胡同,“我有个问题不明白,你刚才看都没看那张钞票,怎么一下子就知道是假的呢?”他还在为那一百□□懊糟。
“我在银行工作,天天点钞,钱在我手里一过,就知道哪张是假的。”她侧身伸出右手做了个点钞动作,“看见没,我的手指比验钞机扫描还准。我们曾做过一次点钞比赛,其中一项是将掺进一些□□的一百张票子,蒙上眼睛点钞把□□都点出来,我的准确率为百分百,参加比赛的银行职员共四十多人,我得第一呢。”
老疙瘩惊异地歪头看看她,“你真了不起!”
花蔷薇有些小得意地笑了,吃完最后一根冰棍咂咂嘴。
车开到护国寺小吃店停下车,拉上手刹,说他得吃点东西,不然会胃疼。这时天色已全部黒透,从中午吃了顿盒饭到现在已经九个多小时了。又问她吃不吃?花蔷薇说想吃,但没钱,请客吗?他说这地方你随便吃撑出眼珠子来也花不了几个钱,我请客,进去吧。
进得店里问她吃什么?花蔷薇点了两碗豆汁一盘炒疙瘩。老疙瘩说两碗豆汁?全你喝呀。花蔷薇坐在那里点点头。当把豆汁焦圈和咸菜端到花蔷薇面前时,她竟趴在碗上使劲吸着鼻子长长地闻了口气,那样子像老酒鬼遇到好酒般:“好香呀!有日子没喝了。谢啦。”
老疙瘩要了碗炸豆腐汤三个火烧。花蔷薇指着豆汁问他喝不喝点?他嘁了嘁鼻子说从来就讨厌这种馊泔水似的玩意儿。壹趣妏敩
在吃炸豆腐汤时,老疙瘩竟加了两回汤。花蔷薇笑他说可逮着加汤不收钱的了,你媳妇是不是老夸你是个超级经济适用男?真往家省钱呀。老疙瘩傻笑,端起碗一口气把汤喝完站起来又去加汤。花蔷薇笑趴在桌上。
加完汤回来解嘲道:“你不知道,我这人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
花蔷薇说看出来了,把心放在肚子里,不会赖你帐的。她很快吃完炒疙瘩,开始有滋有味地喝第二碗豆汁。边喝边很老道地介绍说,喝豆汁必须配切得极细的酱菜,一般夏天用苤蓝。老北京咸菜丝讲究的要用老咸水芥切成细丝,拌上辣椒油,还要配套吃炸得焦黄酥透的焦圈。
老疙瘩说她喝得还挺专业。花蔷薇说她爸爸最爱喝这玩意,还在她不记事的时候爸爸就常抱着她进城喝豆汁,一直到大,所以她也喝上瘾了。喝豆汁跟喝酒一样会喝上瘾的。
花蔷薇把碗推给他,“你试着尝尝,喝习惯了就会觉得越喝越好喝的。”
老疙瘩忙摆手咧着嘴说:“还是算了吧,再吐了。”
花蔷薇喝完豆汁心满意足地揉揉肚子:“撑死啦。”她像小馋狗吃完美食意犹未尽的样子伸出舌头转圈舔舔嘴巴。
他被她的调皮的样子逗笑了,说病好啦?花蔷薇说这种病犯过就没事了,只是头有点泄黄不敢晃,浑身面条一样无力气,睡一觉就恢复了。
路上聊天,花蔷薇说她今天是去公婆家看儿子的,公婆家就在德内西什库部队大院。说她和他老公是四年前结的婚,老公两年前就出国留学去了,在洛杉矶。儿子三岁多了,一直婆婆照看着。
“难道公婆没管你晚饭?”
“管啦,出门都吐了,你不是也看见了。”
“知道自己要犯病为什么还要出来跑,在公婆家里还会受到家人照顾,这样多危险?包也丢了吧。”
花蔷薇叹了口气,说她公婆本来就不待见她,所以她不希望公婆知道她有这种病,那样会吓着他们,就会更在他们的儿子那里说她的坏话,所以她预感到事不好就赶紧告辞出来了,本来想打个车去医院,还没来得及就吐了,一吐就晕,就走不动了。不过这次太厉害了,每次头脑都还清醒,只要坐在台阶上不动,趴在膝盖上吐,坚持一个多小时就能忍过去,没想这次竟疼得晕倒了,把包还丢了,里面的钱不说,钥匙啦,身份证啦,手机啦,都丢了烦死了!
“你还有手机?够款的呀!”
“款什么款,是我老公出国时留下的。”
“你老公知道你有这种病么?”
“知道,一开始还是把他吓着了,后来渐渐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你不知道这病犯起来太难受了太痛苦了,脑袋像被斧子劈开似的剧痛,疼时真想一头撞墙自杀的心都有。”花蔷薇叹了口气抑郁地说:“你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了,竟连个头疼病都治不了,难道这辈子就这么忍受?一想起来我都恐怖。”
“刚医生不是说这种头疼病一般到中年就会自行消失么,兴许再忍它几年就会好的。”
“但愿如此吧。”花蔷薇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疙瘩用不可捉摸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问公婆为什么不待见她?
花蔷薇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说公婆说她懒,说她馋。老疙瘩扭头仔细打量了她一下说,看你的样子,不像个又懒又馋的人呢?花蔷薇说她其实不懒,在单位去年还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呢,还奖励一个大毛毯。她只是不愿意干家务。
花蔷薇说她爸妈就她这么一个孩子,从小老爸老妈对她很疼爱,不让她干一点点家务,所以洗衣做饭收拾屋子一点都不会。搞对象时,上老公家,想装作贤惠女表现一下给公婆点好印象,可就是搾着两手不知干什么好,扫地扫不干净,刷碗把碗啐了,擦桌子把花瓶碰倒了,做饭更是一塌糊涂,连煤气灶都点不着。婆婆气得那双眼跟个小刀子似的,对她一剜一剜的,婆婆越剜她,她就越紧张,越紧张越出错。最后婆婆说,蔷薇呀,拜托你了,什么都别干,坐在那里看电视就是帮我了。
老疙瘩哈哈大笑,说这就是溺爱的恶果。
花蔷薇说,只好不干呗,干不了别帮倒忙,于是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水果,不知不觉吃了三根香蕉两个苹果还有N多橘子,水果皮堆了个小山,吃饭时肚里饱饱的,只好装样子吃了两口。婆婆说我干嘛嘛不灵吃嘛嘛香。其实我这人就爱吃水果,吃饭到无所谓。
老疙瘩差点笑岔了气儿,说你爹妈怎么把你惯成这样儿?
“我妈四十七,我爸五十四才有的我,当然惯啦。”
“啊?你妈都四十七了,还能生孩子吗?”
“这有什么,人家齐白石都八十了还添了个闺女呢。”
“那是男的,女的如此高龄还没有过生育史恐怕够呛。”他又疑惑地看着她问:“你不会是抱来的吧?”
花蔷薇有点蒙圈,半响,“这我倒还真没想过,叫你这么一说也有可能。”之后又说:“嗐,想那么多干嘛,管他呢,什么亲不亲,养身父母大如天,谁养了我谁就是我爹我妈,亲的又怎样?也许他们当时只是图一时男女之欢,没想到弄出个副产品来,于是就像垃圾一样被扔掉了,但就有人把这个垃圾捡回来当宝养着,你说谁是你的亲爹亲妈?”
“哦,没想到你看问题还挺有深度。”他用赞赏的眼光看看她,“你不会回去就问你爹妈,你是不是那垃圾吧?”
花蔷薇神色黯然下来,“想问,但是问不了了。他们在去年先后去世了。老爸老妈感情很好,在我的印象中相互都没红过脸,爸爸死了,死于胃癌,活活疼死的,妈妈没日没夜地守在爸爸病床前,把爸爸抱在怀里,就这样,死在了妈妈怀里。爸爸死后妈妈整天茶饭不思,我怎么开导也不行,秋后也走了,什么病症也没有,躺在床上睡着了一样。”她说着眼圈都红了。
车内一阵沉默,搞得老疙瘩鼻子也有些泛酸。之后花蔷薇说他们结婚后跟婆婆一块住着,去年为了照顾爸妈她就搬回来住了,一直没回婆家。sxynkj.ċöm
车开到五棵松,花蔷薇指引着开进了一片小区后,在一座楼前停了下来,“你是在这里等着,还是跟我一起上去拿钱?”
老疙瘩顿了顿,说还是跟你一起上去吧,你身体有病省得再跑一趟了。
上楼门首台阶的时候,那台阶有半层楼高,花蔷薇上了一多半两腿有些打软,双手摁着膝盖往上挪,她用求助的眼神,“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扶我一把会死吗?”
老疙瘩挠挠头说:“那倒不会,我是想扶你一把的,不行背着你上去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我就怕你怀疑我居心不良。”
花蔷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招招手。
他连忙上前扶住她,她用力扒着他的肩膀走上台阶,气喘吁吁,“到了我家我还怕你居心不良?只要你稍有不良就会血肉横飞的。”
老疙瘩没明白她的意思,“吓唬我是吧,那我还是在下面等着吧。”
花蔷薇用手指点了他一下胸口,“早猜透你了,你不会不跟着我上去的,你是怕我上去后不下来,赖你的钱才送我上楼的,是吧?”
老疙瘩一脸贼笑,“你猜的真准,怎么跟我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花蔷薇反扬了一下手,“哎呀恶心死。”
花蔷薇家在十楼,到了一家门口,这时门里面一清脆声音:“谁呀?”花蔷薇说:“我呀。”里面:“请进。”这时就听里面有哗哗挠门声和低沉的狗吟声。
老疙瘩纳罕:“听声音你家里不是有人么?”
花蔷薇笑而不答,用手抠门首的一堆杂物,竟抠出一把钥匙冲他亮亮,“幸亏有备,否则连门都进不去了。”唉,一个人生活,比起丢钱包,更怕丢钥匙。
他开她玩笑:“呵呵,不怕我知道了你这秘密,哪天摸过来将你家洗劫一空?”
花蔷薇也呵呵了两声,说你要是不怕喂了狗就来试试。说着就拧开自家门,一条白色黑斑大狗忽地扑出来,两腿直立人一样扑在花蔷薇身上,吓得老疙瘩连连后退。
那大狗跟花蔷薇那个亲,尾巴摇得像撒把的辘辘一样欢,花蔷薇哈着腰搂着狗头一口一个宝儿宝儿地叫着就差亲嘴了。
这时屋里又传来声音:“闺女回来啦!”
进门花蔷薇打开门厅灯。那只花斑大狗低嗷着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老疙瘩,“那什么,我就在外面等,你把钱付了就走。”
花蔷薇拢住狗说进来吧,没事的,有我在他不会咬你的。
“还是算了吧,我现在腿肚子都转筋了。”他这才明白刚楼下花蔷薇所说的“只要你稍有不良就会血肉横飞的。”那句话的意思了。
“瞧你那胆小的样子,”花蔷薇笑他,她从地上捡起根栓狗的铁链,然后拍拍狗的脑袋将它栓到桌子腿上,说这下你放心了吧。
老疙瘩小心翼翼走进屋里,花斑狗立刻起身摆出一副攻击的样子。花蔷薇用手一指它喝道:“趴下!”那狗便受委屈似的低下头不情愿地原地趴了下来。但那双十分警惕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一举一动。
这时就听头顶又是一声断喝:“趴下!”让他一激灵,抬头看,原来头上悬下一只大鸟笼,鸟笼里有只油光水滑的黑鹩哥。呵呵,是这个小东西在叫。他冲鹩哥摆摆手说:“你好!”鹩哥拿单眼乜斜着他。为了表示友好,他将一根指头伸进茏里想摸摸它的尾巴,没想到鹩哥叫道:“不许动!”随即将身体跳到一边。
啊哈,真有意思!他不由赞叹,并冲鹩哥吹了声口哨,没想到鹩哥叫道:“讨厌!”他被这只聪明调皮的鹩哥逗得大笑起来。那只狗看他笑得有些放肆,便站了起来冲他低嚎了一声。
“趴下!”鹩哥又叫了一声,那狗立马乖乖地将屁股蹲在地上。
巡视了一下客厅,够凌乱的,衣服乱搭一气,饭桌上杯子盘子小吃瓜子水果皮包装袋整个一大杂烩。醒眼的是客厅的背景墙上挂着个大大的黑白艺术照——花蔷薇小鸟依人般地靠在一个年轻人怀里,双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想必这年轻人就是她老公了。
须臾,花蔷薇拿着钱从卧室里出来,老疙瘩笑着说你屋里有这两个东西当门神,比雇佣一个班的保安给你站岗把门还管用。
花蔷薇莞尔一笑,“那当然。”说着走到那狗跟前疼爱地抚摸着狗头,那狗像受宠的小妾般谄媚地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着主人的手。
“看照片你老公长得还挺像我的。”老疙瘩指指照片上的人说笑道。
花蔷薇看看他又看看照片,“还别说,有一点点像。不过我老公是个小白脸,你太黑了。”
“俺在非洲也是人称小白脸哦。”他照着相片上他老公的样子摆了个pose,“我比你家那位帅吧?”
“帅,帅,你整个一大蟋蟀!”她将钱递给他:“六张,够了么?”
“没那么多,点滴费三百二;挂号五块;借了一百;这就四百二十五,再加上前后两次车费四十六,共四百七十一,你就给四百七得了。”
花蔷薇嗤笑:“吆喝,你这人小算盘扒拉得还蛮清爽的啊?就给你六百,还有饭钱还有你为我耽误了那么多功夫,多少就是它了。”她把钱杵在他手里,“谢谢你啦。”
“别别别,我可不能多收乘客钱,该多少是多少。”
“呵呵,还挺有职业道德的哈。”
“这不是职业道德问题,公司要是知道司机多收人家的钱,是要砸饭碗的。”他从兜里掏出三十块钱递给花蔷薇,“找你三十,你给我五张就够了。”
花蔷薇恼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你都拿着!”她回头看看狗吓唬他:“不然我就放狗咬你啦。”
那狗好像听得懂人话似的,又站了起来又摆出一种攻击的架势。
“你可千万别让我犯错误。”老疙瘩坚辞,“这么着吧,等下次有机会你请我吃一顿,我好好宰你一把,好吧?。”
花蔷薇看执拗不过也就作罢,随后礼节式说了声:“辛苦啦,不再坐会儿喝口水?”
他点点腕子上的表,“都十点啦?还坐?”说罢往外走,回头坏笑,“要是你老公突然从天而降,那可你我可都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啦。”
“你真贫。”她笑说,“那你等等我,跟你一块下去溜溜狗。”
“啊,你身体这么不好,这狗就不要遛了吧,少遛一次死不了的。”
“你不明白,主要不是去遛狗腿,而是让狗排便。”她解开狗链牵在手里那狗撒开了欢,“如果这人要是憋一天屎尿会是么结果?”
二人出门进了电梯,那狗低头转圈在老疙瘩的脚脖上噙着鼻子吸哩吸哩地嗅着,这让他神经有些紧张,“它……它不会像啃地瓜似的吭哧给我来一口吧?”
花蔷薇笑说不会的,这是对你表示友好,想认识认识你。老疙瘩这才神经松弛下来,问这狗叫什么名字?花蔷薇说叫花豹。
“吆呵,同姓呀,有血缘关系吧?”老疙瘩打趣她,并装作害怕似的躲了躲花蔷薇,“你俩谁厉害?”他指指狗又指指她。
“要死呀你!”花蔷薇笑骂道,用牵狗绳头抽他了一下,以示报复。
花豹立即也做出应激反映,冲老疙瘩“汪”地一声吼叫,并警惕地用犀利的眼神看着他。估计主人一个示意他就真的会血肉横飞,吓得赶紧噤声,笔管撩直站在电梯角处不敢动一动,与那狗眼对眼。
花蔷薇笑得花枝乱颤,她拽了一下狗链,示意花豹安静,花豹果然解除警惕蹲了下来,“看把你吓的,至于么?”
老疙瘩自觉有些神经紧张兮兮的,解嘲道:“不行,回头我要上法院起诉你,我由于受到惊吓,导致弱智,生活不能自理,要你赔偿精神损失费五十万。”
花蔷薇又笑:“老财迷呀你,你看我趁五十万么?要不你把这狗牵走得了。”
这时电梯门开,老疙瘩一个箭步窜了出去,“那还是算了吧,我还想要命呢。拜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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