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尾巴母子出了院。
老疙瘩在北新桥找到一居室租住房,房屋很老旧,家具也及其简陋,情急之下也不必讲究。又在家政服务公司请来一中年妇女做保姆。一切安顿停当,尾巴就把大嘴家的座机电线掐了,然后抱着孩子带着保姆住进了北新桥。
几天来尾巴慌乱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也捋好了一条思路,顺着这套思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椰子几乎天天给她来电话,并把这一特大喜讯告知父母,全家欢喜无比。
尾巴强颜欢笑应承着,报之肚里的宝宝很平安,并编造了一些细节来稳定椰子,椰子信以为真。椰子问她为什么座机打不通?尾巴说可能线路出了点问题,以后叫人修,先打手机吧,她会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通话。
傍晚,老疙瘩把小树从幼儿园接出来后,刚拐进胡同就遇到老太太迎面过来。小树下了车,老太太说买点菜去,就领着小树去了菜市场。他想起今天是周末,周末老妈是要备些菜的,礼拜天是孩子们探娘家的日子,老妈是去菜市场等到快散摊儿时去抄底。
老疙瘩把车开到门口,便从后备箱破纸箱拎出一只老母鸡回到家。鸡是刚他拉一客人去太舟坞返回半道买的。卖鸡的人说他卖的鸡都是是散养土鸡,散养鸡与笼养鸡怎么区别呢?卖鸡人说看爪子,笼养鸡爪子纤细干净,而散养鸡要天天到处奔走刨食所以爪子强健粗糙,于是他就挑了个爪子又大又粗糙的。价格不菲,比一般城里市场卖的鸡贵两倍。尾巴正坐月子,这些日子为了这个孩子心力交瘁,买只炖鸡汤补补身子。
进院后到厨房抄了把菜刀。那只鸡看到他手里的刀像是预感死到临头,拼命地扑棱着,红头涨脸地抻着脖子惨叫。母鸡很健硕,很难把住它,怎么杀?他没杀过鸡。但,他曾在菜场见过杀鸡的。于是他把鸡翅膀拧抓在一起,按在地上,用刀去抹那鸡脖子。可能刀太钝,来回蹭了几下,鸡脖的皮竟来回滑动也没噌破一点皮。那鸡垂死挣扎,他有点不知所措。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将鸡脖按在菜板上,一刀剁下去,即身首两异,鸡头孤伶伶地搭在菜板上。只见一腔热乎乎鸡血噗地喷薄而出,竟喷了他一脸一身,他一慌撒了手。
那鸡竟站了起来,晃着无头的身子大步流星地在院子里来回转磨,没了头的脖腔像刚开启的香槟酒瓶一样汩汩冒着血泡,情景还真一副砍头只当风吹帽慷慨就义的样子。
他看得呆了,赶忙去抓,那鸡的脖腔里好像藏着着眼睛,来回跳跃着躲避他的抓捕。几个回合下来,不仅没抓着,还弄得满身满院子是血。最终,那鸡流尽最后一腔热血,身子撞在墙上颓然倒地。
正这时,老太太领着小树擓着一兜子菜进得院门,一看满院子血腥,再看他满身满脸是血,地上还扔把菜刀,心里一惊,啊呀一声,欠点没吓昏过去,叫道:老五你你你……
一看把老妈吓成那样,忙笑说,妈,我在杀鸡呢。
看到老五如此说,老太太才神魂普定,摩挲着胸脯寻眼满地找鸡,哪里有?
这小树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无知者无畏,竟对这一场景没感觉,看到老疙瘩这般模样竟哏儿哏儿拍手笑起来。说爸爸大花脸真好玩!
老太太问鸡呢?老疙瘩指指墙角,那只鸡躺在那里。老太太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嗔怨道:真是的,一大老爷们,杀个鸡弄得跟杀人现场似的,吓死我了。sxynkj.ċöm
他把外衣脱了在水管下冲洗脸上的血。小树指着那只鸡叫道:奶奶,这只鸡怎么没有头哇?老太太一看可不,头呢?他正闭着眼在水管下冲脑袋,他指指刚杀鸡的地方,说在那里。
小树和老太太就找,哪里呀?他抹了把脸睁开眼一看,那头竟然没了!难道鸡头也会跑吗?于是就找,果然哪里也没有。好生奇怪呀?他觉得这只鸡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头没了就没了吧。等他洗完脸,就发现邻家的那只大狸猫正在房檐上,往下探头探脑盯着地上这只鸡,还不时地伸出小舌头在嘴巴子上舔来舔去,无疑,那鸡头被这小东西偷吃了。
烧了壶水,将鸡褪了毛,剖腹洗净剁成块,下好料炖在砂锅里。老太太问他怎么心血来潮杀鸡炖着吃?老疙瘩不好回答,就说这鸡是乡下买的,就是要尝尝乡下的土鸡跟超市里卖的包装鸡味道有什么区别。
鸡顿好后,满院飘香,尝了尝那鸡肉还真是不一般的香,老太太和小树也说好吃。这说明没买上当,贵有贵的道理。老疙瘩连汤带肉盛了一保温瓶,之后说,妈,剩下的您跟小树吃吧。
老太太不高兴了,呵,原来顿了半天不是给我们吃的呀?还剩下的留给我们吃。别剩,我们不稀罕。
老疙瘩笑,说老妈您怎么那么矫情,我说错了,是给您炖的,剩下的我拿走点。
老太太以为老疙瘩上花蔷薇那里,问今晚不回来了吧?他也不多解释,嗯了一声。老太太就念叨,看看五一把婚结了吧,这样来回跑多辛苦。
尾巴的瞒天过海计划正在运作中,首先她服用维生素B6回奶,婴儿全部用奶粉。让她欣慰的是雇来的保姆吴姐非常让她得心应手。吴姐安徽无为人,曾在北京伺候过三次产妇,带婴儿行家里手驾轻就熟,不用过多指使吴姐把孩子和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尾巴又给吴姐配了个旧手机,嘱咐道:过些日子她要出趟远门,孩子由吴姐自己带着,家里一切事情可随时和徐海涛联系,她也可能随时与吴姐通话,但最重要的就是不得直接打电话给她,这一条一定一定一定切记,重要的话说三遍。
吴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说产妇坐月子出远门劳累过度是要伤身体的。尾巴说这不要你管,照顾好孩子我不会亏待你。吴姐就不好多嘴,虽然她跟了主家这些天,却有些事她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女雇主生个孩子怎么弄得神秘兮兮的,包括打电话都隐讳于她。但以自己的阅历和心智她明白,这里肯定有什么说不得人的事,不该多问的不问,不该多嘴的不多嘴,一切照主家吩咐尽心尽力就是了。
老疙瘩来到北新桥,吴姐给他开门,他顺手把保温瓶递给吴姐,问晚饭吃了么?吴姐说没呢,正做。老疙瘩说正好,自己炖了些土鸡汤,一会给产妇喝点。吴姐接了应着又去厨房忙乎晚饭。
一进里屋尾巴正在用奶瓶刚喂完孩子。也许由于这几天的焦虑与忙碌尾巴脸色显得苍白憔悴,眼窝发青,头发蓬乱地拢在脑后挽个纂儿用根筷子一插。屋里有种怪怪的味道。
尾巴匆忙整理了一下自己,招呼他坐下,说正好有事要找他,晚上就在这里吃了再走。
老疙瘩脱掉外衣转身去看那孩子,算起来这孩子出生十天了。小家伙刚吃饱,尾巴把她抱在怀里扶起轻轻拍拍他的背,一副内行妈妈的样子。这小家伙头很大,脖子不能胜任其重量,脑袋颤来颤去,让人看了很是揪心。
老疙瘩问给孩子起了名了么?尾巴说起了,叫皮耶(Pierre法语)。老疙瘩不明白?尾巴说就是石头的意思。
哦呵,可爱的小石头!
小皮耶比刚出生时长开了些,皮肤光滑多了,眼仁碧蓝,像两汪湖水,头发更加金灿灿的,仔细看连脸上的寒毛都金灿灿的,真是个金娃娃。这不由令他油然想起少时的尾巴口无遮拦地曾说,她将来生娃娃一定要生个大金娃娃的往事来。
那是大约在尾巴上初二那年的夏天,俩人在外面玩累了,回家后他和尾巴一头歪倒在那张小铁床上,伸胳臂舒腿望着着天花板乱说话。灰棚的天花板一角由于雨天有些渗漏,天长日久留下一片褐色的水渍,像一幅抽象的水墨画,尾巴总觉得像一个女人抱着一对双胞胎小孩,说那个女人就是她的妈妈。老疙瘩说不像,倒像个狮子舞俩绣球,有一个绣球还被甩出去了。
俩人一递一句争论着,忽然尾巴弹簧一样绷起身子,一跃跳下床来惊恐地尖叫道:坏啦坏啦,我听人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睡在一个床上会生小孩的。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说她会不会也有小孩了呢?
老疙瘩一听这说也吓了一跳,支起身子灰着脸看看尾巴的脸又看看尾巴的肚子,口气疑问地说不会吧?
尾巴眯起双眼,像是想象着什么,然后说:涛子哥,将来,如果我要生个小孩会是什么样子呢?他随口胡诌说四只眼睛八条腿。尾巴用拳头使劲捣了他一下,放屁,怪物呀!然后她眼瞪着天花板遐想,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你看呀。她指着糊满墙的报纸中的一张,那上面有个大标题,念道:渤海湾发现大油田。之后便一字一顿地:喜、抱、大、金、娃、娃。她又躺了下来,口气坚定而又凝重地说她将来也一定要抱个大金娃娃。
尾巴说话从来不着四六。老疙瘩不解,问金娃娃是个什么东西呢?尾巴说金娃娃就是个大金蛋蛋呀,金光闪闪的,多好看呀!
这真是一语成谶,如今果真就生了个金娃娃。这个金娃娃到底是谁的呢?他很想听听这个小孩真正的的来历,也不明白尾巴嫁给椰子七八年了为什么现在才生孩子?而且生在北京还是个混血儿,这说明什么?说明椰子不能生育?尾巴偷情?这一切太玄幻太意外!
因为这关系到椰子对尾巴的感情态度,如果椰子真的对尾巴不好,那是他咎由自取,是他放弃了对家庭的责任对妻子的呵护,尾巴才会事出有因,是她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不小心失之?他很想找个机会问问尾巴,但这几天折腾房子找保姆,他没有很好的机会问或欲言又止,尾巴不说还是难以启齿?
先从侧面切入,他小心翼翼问她,你老公对你好吗?尾巴看看他不知就里,说还行吧。老疙瘩拉拉孩子的小手,想尽量把话题放轻松些,那,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尾巴表情一下子沉重起来,她轻轻将孩子放在婴儿车里,直起腰大喘了一口气,指指孩子说:“你知道这个孩子大排行老几吗?”她将两手食指搭起伸在他眼前,“老十,你知道吗?他是老十!”
老疙瘩差点惊掉下巴,老十!?对一个生育的女人来说,这真是个恐怖的数字。他半响说不出话来。
“你很惊讶是吧?你很奇怪是吧?那好吧,我给你算算,跟你,堕胎五次,跟叶子江流产四次,这个孩子不是第十个?”
五次堕胎是铁的事实,这是老疙瘩一生所亏欠尾巴的。可是,四次流产?怎么会流产呢?
“怎么会流产?”尾巴用怨怼的眼光扫了他一眼,“因为我堕过五次胎,子宫就成了破麻袋,装什么漏什么。”
老疙瘩脸色已经变成驴灰色的了,一切罪孽起源于他!他茫然而又惭愧地看着尾巴。
性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它极难解决自身的矛盾,明知不对,心中不停地有犯罪感,但欲望的本能使人无法放手,行动上一刻不停,任何机会都不放过,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一旦有了性生活一发不可收拾,如洪水一泄千里,必须承认,性生活给人们尤其年轻人带来的快感是任何活动不可比拟的,但随之带来的后果很严重。
尾巴神情颓然,她讲了她四次保胎流产的苦难经历;讲了由于她不能完成为叶家传宗接代的重任而在叶家的尴尬处境;讲了那天和椰子吵架后在塞纳河的举目无助的悲愤之情;讲了她在心情极度败坏的情况下,就是那个日耳曼小伙仅仅是蜻蜓一样,在水面上那么一点,就播下了种,也播下了混乱。
他还是有点不太明白:那么椰子几年来辛苦劳作却没结果,难道问题就出在她这“破麻袋”上吗?那么皮耶的诞生怎么解释?
这也是尾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怀孕的时候尾巴买了很多育儿的书,她也是刚刚在书中看到这么一句话:“由于男方的精子质量不高也会造成半途流产的原因。”椰子与前妻有过一个女儿,说明椰子的种子没问题,或许只是在质量上不太高,再碰上被烂砍盗伐的土壤,两者都存在质量问题,这就很难开花结果了。而艾克森的种子是优质超强的,其强大的生命力也能在劣质的土壤环境中牢牢抓住机遇生根发芽,最后终成正果。尾巴在她有限的生育知识基础上也只能这么解释或者叫猜测。
老疙瘩听得五脏六腑都像打架似地拧巴在一起,他现在才悟出为什么尾巴总是理直气壮地说他该她的,八辈子也还不完的。现在想想,他原和尾巴在一起的时候,那五次堕胎所给予她的生育系统都是一次次破坏性的摧残,导致她后来无法正常生育,想到这里他产生强烈的愧疚感和负罪感,感觉自己的额头在兹兹冒白毛汗,低着头不敢正视她,像受到惊吓的蚂蚁一样惶惑不安地在找地缝。
他说,对不起,当年那些事,我有责任……
尾巴挥挥手说,别谈什么责任,一谈责任,好像我是想讨什么清白似的,怪只怪命不由人啊!
在尾巴的意识里,人的一生遇到什么意外;做出什么决定,碰上哪个人,和他发生什么故事……这一切看似偶然,其实早已预设在上帝的簿子上,无法改变。总之是她必经的路,必过的坎。不论她怎样做,怎样想,总有那么些人,那么些事,预设在她走过的岁月里,等待着被相遇,被发生,这就叫鬼使神差。
比如:八年前,她和徐海涛吵完架后,鬼使神差,无厘头就给椰子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从此使她的生活轨迹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又比如:十个多月前她和椰子吵完架后,鬼使神差,她就给艾克森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从此使她的生活轨迹又面临一次巨大的危机挑战。尾巴不敢想象她以后将面临着什么样的结局,如何面对和化解这次危机,她毫无头绪毫无信心,她很是心力交瘁,因为椰子每天都打来电话询问,而且随时都会飞过来看望,她不知如何应对,她的头就像被膨化机膨化了一样大如斗。
老疙瘩望着床上的小皮耶也是百感交集,想想这个金娃娃的诞生是那么巨不幸也巨幸运,仅仅来自于一次偶然的男女偷欢,一个亿的种子被撒进一片难以生存的劣质盐碱地里,这个小人竟以亿分之一幸运来到这个世界,难道不是个奇迹?皮耶,这个不幸的幸运儿,在以后的成长之路上,你还能够这么不幸中幸运么?
而从这一系列的交谈中,他感觉到,尾巴很害怕失去巴黎那个家,失去椰子。尽管她和椰子吵架,那是不足为道的。而这个孩子是个时刻都会引爆的炸弹,会让尾巴陷入凌绝境地。
老疙瘩说,事情总是要过去是不是?你要面对现实是不是?总要活下去是吧?他甚至萌生出一个自己也觉得很龌龊的想法:要不成把孩子送人吧。
这个想法即刻遭到尾巴强烈反对,“你混蛋!你怎么能出这个馊主意?你还是人么?”她吼道。
老疙瘩被骂的满脸酱紫,也是,这是她亲生骨肉,也许是她一生唯一骨肉,怎能送人?那怎么办呢?
尾巴说她很是需要他帮她一把,先度过眼前的这道难关。
是的,在北京在中国,他是她可以依赖的全部,孩子也是她未来的全部,她不可以轻易放弃,只有他老疙瘩才能帮助她。你说,我会全力以赴的。他心虚地挺挺鸡胸表态。
饭罢,尾巴吩咐他明天到家政再顾一保姆,先把大嘴家收拾利落,过些日子她要去住。
他越听越糊涂,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尾巴就把她的计划和盘托出。老疙瘩脑细胞捣腾了半天,说这能行?尾巴问他,你还有别的好招儿么?他摇摇头。尾巴说那你照办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事来应事招来拆招,只能是走一滩看一天,谋事由人成事在天,这一关蒙过去蒙不过去只有老天保佑了。然后又说,这里家具太简陋了,没有冰箱实在不方便,明天先买个冰箱来。
这时花蔷薇来了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过来?老疙瘩一看表快10点了,就说马上收车。花蔷薇说快回来,等你吃饭。就挂了。
尾巴问,你老婆?老疙瘩嗯了一声。尾巴问他和他老婆怎么认识的?老疙瘩坏笑,说买彩票中奖得来的。尾巴笑骂他没正经,接着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不像。老疙瘩不明白。尾巴说:我是说你女儿一点都不像她妈。老疙瘩问像我吗?尾巴说更不像。老疙瘩问那像谁?尾巴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没觉得你女儿就那一双杏核眼特像我吗?你老婆细眉长眼有点不搭界。
老疙瘩嘿嘿一笑道:“说你像你就像不像也像;说你不像你就不像像也不像。血缘不重要,重要的是:天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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