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峥嵘阔气,富丽堂皇,季书冉去过一次,是被福皇后亲自请过去说话的。

  那时候的季书冉刚得知姑姑怀孕的消息,满心胆寒,进去时眼睛不敢乱看,只想着怎么应付皇后出的难题。

  如今再去,竟是以主人翁的身份,与未来的天下之主携手并行。

  如此身份转换,方才不觉得,如今真正踏进坤宁宫的大门,才明白父亲所言“滑天下之大稽”到底有多荒谬。

  碧瓦朱薨,雕栏玉砌,磅礴恢弘,庭院内碧波金光,花叶夭夭错坠,说不出的华美壮阔。数十位宫人颔首弓腰列队墙根,乖顺地迎着这座宫殿的新主子。

  整座坤宁宫应是被修葺翻新过,福皇后的所有痕迹已经被抹除,只等季书冉入住留下属于新帝后的记忆。

  “我说过,等我登基,就让你做中宫,可曾骗你?”陆容璋两只手把季书冉圈在怀里,温柔道。

  话音落下,满殿宫人齐齐下跪,叩首,山呼:“奴婢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后」这个称呼实在刺耳,季书冉有些不悦,凝眉问:“你还没有登基,当今圣上也还未薨,你便行事如此高调,不怕叫人诟病?”

  陆容璋剑眉微挑,反问:“谁敢?”

  季书冉嘴角抽抽,手放在他肩头,“我敢。”

  陆容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前,温文尔雅地笑,“你是例外,冉冉。”

  季书冉将视线落在两人相合的手上,由着他握,转身让众宫人平身。

  “能不能让他们换个称呼,皇后实在太奇怪了,我听不惯。”季书冉被他拉向亭子里坐下,忍不住说。

  陆容璋问:“依你所见?”

  帝王放权,季书冉也没客气,对着众宫人道:“以后还喊我季大人就行了,不用喊我皇后。”

  宫人们面面相觑,喏喏不敢应,眼神飘忽着看向陆容璋的方向。

  陆容璋含笑颔首,他把季书冉柔柔拉到腿上坐下,亲亲耳廓,“都听你的,季大人。”

  “是。”齐声应下。

  泰山宫变一役,襄王陆容璋大获全胜,太子陆定羲与皇后福慎竹落网。

  不过陆容璋并不急着登基,而是继续将养着皇上,依然由当今圣上陆容胤把持朝政。

  泰山宫变后的首次早朝上,襄王侧妃裴淑玉痛哭流涕地冲进乾清宫。

  她在大殿之上,条条状告太子陆定羲如何逼迫德昌伯爵府,如何威胁她给襄王下毒,才会导致襄王从前一病不起。

  一时间,所有襄王党羽联名弹劾太子陆定羲,皇帝怒,当场废黜太子与其生母皇后福氏,一道打入冷宫。

  襄王仁慈,宽宥侧妃无罪,只是与裴淑玉和离便作事了。

  太子既废,便要易储。

  殿上,大理寺为温家平反其满门清白,紧跟着当朝宣布下一任储君为六皇子陆定琰。

  堂下间或有窃窃私语。

  陆容璋阔步迈上丹墀,锁眉巡睃百官,扬声冷喝:“众卿若有异议,尽可上前来提。”

  泯然无声。

  冷宫,福慎竹与陆定羲并不陌生,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进来了。

  陆定羲满面灰色,神情凝重,押送的侍卫毫不客气地扔他进宫门。

  福慎竹发型散乱,浑身狼狈,跌跌撞撞地进门。

  她眯起眼看了看烈日金光的天,又伸手摸上冷宫里的秃墙,笑着笑着,眼泪落下来。

  “走的时候,是这样,回来了,还是这样。”福慎竹笑泪交织,倚着墙坐到地上。

  “母亲。”陆定羲快走两步,过去扶她。

  “羲儿,是娘不好,娘斗不过陆容璋,才会害我们娘俩落到今天的田地。”福慎竹颤着手抚上陆定羲的脸,满目哀戚。

  功败垂成,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过。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想来尽是荒唐,是他们输了,输得彻底。

  陆定羲低下头,“不,若不是我……”

  福慎竹捂住陆定羲的嘴,摇摇头,“事到如今,谁对谁错,并不重要。羲儿,你要明白,你想要什么,才最重要。”

  “羲儿,你想要皇位,但你又畏惧成为皇帝,这是我的错,我没有培养出你的野心和欲望。

  你只知道做了皇帝,就能保住我们娘俩的命,却害怕做皇帝所带来的变化。

  但是陆容璋不同,他知道做皇帝会给他带来什么,所以他的意志非常坚定。

  相比起来,羲儿,你考虑得太多,太过于畏首畏尾。在陆容璋面前,你根本还是个孩子……”福慎竹话到一半,外面太监的声音传了进来——

  “季大人,您怎么来了?”

  季书冉今日听到太子与皇后已被押进冷宫,特来确认自己的战利品。

  奈何门口的太监拦着,他话说了一箩筐,最后不得不搬出陆容璋,才好不容易走进冷宫的门。

  季书冉把宫人们都留在宫门外面,独自一人跨进冷宫的大门。

  “季书冉?”陆定羲抬起头,眼睛微眯,定色看向门口走进来的青年。

  季书冉扫视一眼冷宫,最后才把目光放在陆定羲和福慎竹身上,浅笑,走过去。

  “太子殿下,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您了。”季书冉踱着步走到两人跟前,蹲下身子,对陆定羲堆起笑脸。

  丧家之犬。

  陆定羲坐在地上,面目阴沉到极致,他抬起眼皮看向季书冉,嗤笑着回应:“皇后娘娘,彼此彼此。”

  被他出言讥讽,季书冉也满无所谓。

  成王败寇,已成定局,或许季书冉如今还称不上王,但是现在的陆定羲一定是那个寇。

  季书冉不是来跟他耍嘴皮子功夫的,他是来给陆定羲致命一击的。

  季书冉说:“太子殿下,您还记得么?我说过,我知道铜镜中人是谁,您苦苦寻觅了那么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陆定羲沉住气,冷着脸看他,不为所动。

  下巴微微昂起,季书冉耷拉着眼皮睨他,视线很轻,轻得像视若无物,“陆定羲,这个眼神你熟悉么?

  或许我仿不出来你的万分之一,可是你打断我的腿那日,就是用这种眼神瞧我。

  我记得很清楚,记到今天,监督着我,一定要把你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你做到了。”陆定羲说,声音亦是苍凉,亦是麻木。

  “是啊,我做到了。”季书冉笑两声,突然从陆定羲怀里掏出那面铜镜,当着陆定羲的面,直直对准自己的脸,将映照出来的镜像给陆定羲看。

  “看到了吗?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知道那个铜镜中人是谁!”

  季书冉的笑意愈发扬起,在他灿若春花的笑靥之下,是陆定羲倏地扩张的瞳孔,和心神激荡的震撼!

  陆定羲被这个真相打得措手不及,死死盯住铜镜里季书冉的脸,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宫女说你之前来照过,根本没有照出来!”

  “我之前骗她我没照出来,而不是她亲眼见到我没照出来,其中的差别,陆定羲你明白吗?”季书冉猛地把镜子摔碎,碎裂的镜片散落在地上,反射出无数张季书冉张扬明媚的脸。

  “你早就知道你是镜中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就能坐稳帝位,你一世荣华,我当然也能给得起!“

  陆定羲慢一步意识过来,浑身不由自主打起寒颤,心脏剧痛,他突然抓住季书冉的手腕,用力之猛,小臂上青筋虬起。

  季书冉甩开他的手,像沾上什么脏东西,蓄起怒气,喝道:“因为我根本不屑于荣华富贵!你当初害我到那步田地,早就该明白有今天,我想要的,唯有让你身败名裂!”

  说到这里,季书冉顿了顿,低笑道:“陆定羲,你不觉得这才是最畅快的报复么?你所心心念的,能够帮你固本安邦之人,却一心只想要你死啊!”

  “季书冉,你找死!”陆定羲蓦地暴起,单手掐住季书冉的脖子,红血丝密密麻麻爬满整个眼球。

  季书冉丝毫不惧,笑容狷狂,“想杀我?来啊!你能杀我?你找那么多道士要杀春舟时不是厉害得很么?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也不至于被我耍得团团转,最后只能蹲在冷宫里面哭啊!!”

  陆定羲歪着脑袋,单手卡住季书冉的脖子,虎口关节越捏越紧,似乎真要与季书冉不死不休。

  能够呼吸的新鲜空气愈发稀薄,季书冉的脖子和脸一道涨起血红,笑意却丝毫不减,更是不屑。

  “羲儿!”福皇后冲过来,拉下陆定羲的手,把儿子拉到自己身后。

  骤然重获呼吸的自由,季书冉踉跄两步,靠在墙上,高声狂笑,“痛快!能看到你陆定羲也有今天,真是痛快!”

  “你们季家,一个赛一个厉害,季秋阑也就算了,我竟是没想到,你还能毁了我儿子。”福慎竹悲愤同出,厉声道。

  “我毁他?若你儿子本就是烂泥,那是无论如何也扶不上墙的!又与我何干?”

  季书冉笑够了,摸着脖子长呼一口气,不愿再与他们多做纠缠,“接下来的日子,您二位就在这冷宫里等死吧。”m.sxynkj.ċöm

  季书冉的嘴唇掀了掀,凉戚一声,他压住大动干戈的情绪,拂袖离开。

  不速之客走了,尘归尘,土归土,冷宫内外俱是凉薄,嗖嗖的冷风,直往人身上钻。

  福慎竹凝视着陆定羲,忽然涌现一股悲壮赴死的怆然,“羲儿,你现在明白你想要什么了吗?”

  陆定羲微微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大门,呼吸之间,恍如沉淀无数情绪,“母亲,我懂了。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做欲望,什么叫做野心了。”

  “好,”福慎竹喜极而泣,“幸好,我们还没有步入死局。现在你的真正身份,我来告诉你。

  当初说福家勾结外国,并不是全错。东边的云昭国皇室才是我真正的母家,二十六年前,雍朝铁骑踏平云昭,一国死伤惨重。

  云昭不愿投降,于是暗中把我送来雍朝,就是想要让云昭皇室的血脉坐上雍朝的皇位。

  今日兵败,绝非你真正的结局,羲儿你的路还很长。回到云昭,成为云昭的王,再夺回雍朝的皇位。壹趣妏敩

  母亲相信你,绝对会有这样的一天。”

  话毕,福慎竹突然拾起地上的碎镜片,狠厉往肚子上一扎,“只是那一天,母亲见不到了。但没关系,娘会把你送回母国,羲儿,你要把今天的痛在心里记住,永远也别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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