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是贺春舟出事,季书冉九分醉意瞬间被吓去了七分,他左右环顾,太子、王爷和小侯爷都已经不在殿内。

  他慌忙道,“春舟怎么会与人打架?这位姑娘,麻烦你赶紧推我去找他。”

  春舟年纪虽小,但并非蛮横无理之人,怎么会轻易在外给他惹是生非呢?

  关心则乱,季书冉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只急忙让侍女快推他过去。

  离开宴席,侍女却推着季书冉一径僻路,身后大殿的灯光越发稀薄,直至被浓浓夜色整个吞没。

  萧瑟夜风将季书冉彻底吹醒,他心道不妙,“我不去了,我还有东西落在小侯爷身上,麻烦姑娘带我去见小侯爷。”

  那侍女却置若罔闻,只坚定地把他往前推行,脚下生风般越行越快。

  凉风扑面,沉沉夜幕向季书冉张开血盆大口,冷意侵袭,深不见底的尽头弥漫一股肃杀的铁腥气。

  坏了,季书冉心若擂鼓,知道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可他还未找到回现代的法子,并不想死,季书冉低头看着自己还健全的右腿。

  没办法了,大不了再断一条腿。

  季书冉浑身劲力从右手掼出,他下盘使力一跃滚至岸边,剧痛似钢针一般扎进左腿。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季书冉痛得眼冒金星,整张脸血色尽褪,只能把痛咽进肚子里往前爬。

  “春舟!春舟你在哪!”季书冉哑声大叫。

  那侍女把轮椅一扔,解下腰间腰带就往季书冉的嘴里塞。

  季书冉求生欲攀到极致,咬了她一口,侍女反手打了他一巴掌。

  此处临池塘,侍女环顾四周,见无人回应,便恶向胆边生,竟是一脚把季书冉往池塘里踹!

  女子力弱,她便连踹三四脚,终于将季书冉整个踹进池里。季书冉本就断了一腿,右腿此次又负了伤,他如一块巨石般沉下去就没了动静。

  此间事了,侍女迅速离开原地,踩扁一地葳蕤雏菊。

  咚一声,冰冷的池塘整个把他吞了进去。

  世界是死一样的寂静,涌流的水声狂响,争先恐后地灌进季书冉的耳鼻。

  他不敢睁眼、不敢呼吸、不敢动作,只能感知到身体不断地下沉,两世浮沉全在泡沫光影里消散,眼前剩下漆黑一片。

  身体越来越冷了,恐惧顺着血液蔓延进四肢百骸,那是一只无形的巨手,把他整个攥进掌心,逼他去死。

  “表哥!!”

  岸边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泣叫,一道纤细青影毫不犹豫地投入池底。

  谁啊,谁喊我表哥,我不是个孤儿么……

  季书冉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人牙子捡了他卖给养父母家,可他不孝,为了音乐梦花光了上大学的钱,最终一事无成。

  所有人都说他季书冉是个白眼狼,养恩更比育恩高,却把养父母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季书冉不发一语,背井离乡继续去追求自己的音乐梦,命运弄人,却在音乐教室穿进一本书里。

  他前世没什么朋友,唯一能称得上是朋友的,是他在山上破庙里救的一条竹叶青。

  那条蛇很漂亮,釉绿青亮,通体泛着莹莹的宝光。它受伤了,血迹斑斑,孤零零地躺在寺庙的角落里。

  季书冉看着它,哀愁翻涌,眼泪掉了下来。

  他不懂怎么救蛇,在寺庙外面捡了只死老鼠和一条死蚯蚓放在蛇的身边。

  当天夜里,那条蛇没吃死老鼠和死蚯蚓,把季书冉咬伤了,喝足了季书冉的血又嘶嘶地爬回角落。

  季书冉那时哀莫大于心死,不在乎它有没有毒,救蛇一命,胜造五级浮屠吧。

  竹叶青剧毒,季书冉却没中毒。此后半月,季书冉白日出门找工作,夜里回来与蛇同眠,给它供血。

  他把自己所有的苦楚都告诉一条蛇,蛇怎么可能听懂,没多久蛇就离开了。季书冉也找到一个在音乐教室上班的活,离开了破庙。

  此刻僻静深幽的池塘边已是灯火重明,陈世霄剥开人群,气势汹汹赶来。

  他眼眶赤红,震声喊道:“都给我下去找!”

  陈世霄看向裴府众人,眸光如刀,“要是人有个三长两短,本侯不会放过你们的!”

  而这时,众人才意识到方才跳下去的男子已经许久未曾上来换气,为了救表哥,他难道真不怕死?

  伯爵府的下人们才跳进池子里,贺春舟就从池子里腾了上来,怀里抱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季书冉。

  “大夫!大夫!”岸边人连绵起伏地叫嚷。

  陈世霄不会水,只能冲到边上去接,却顿觉通体一凉。

  贺春舟的一双眼冷寂寡淡,似无数北极风雪碎空而来,凉凉一眼,冻住陈世霄的所有动作。

  贺春舟脚步踉跄地把季书冉放平在地,几个老大夫早已待命一旁,便立刻给季书冉做起急救。

  “小侯爷,他肺中积水已被排了大半,还需有人以口渡气——”

  话未说尽,贺春舟捏开季书冉的嘴,对着亲了下去。

  贺春舟此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恐惧寒冷的一天,冷风习习,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往下坠。

  怎么这么冰,怎么会这么冰啊季书冉……

  即便是当初自己濒死,也没有这样怕过。

  贺春舟的身子哆嗦着,不敢碰他,怕碰碎了怀里的人。他只能泪眼婆娑地不断给季书冉渡气,不敢停歇一秒。

  陈世霄原在岸上急得左右忙活,突然见二人以口渡气,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仿佛被钉子钉在原地一般,再也难动一步。

  原来话本所说的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小侯爷那张光彩夺目的俊脸一瞬蒙了尘,黯淡在阴影里,落了满身的灰。

  人群外围,看着此次季书冉生死未卜躺在地上,许知白毫无惭色,甚至见他又大难不死,心中怨怼攀至顶峰。

  陆定羲斜眼看向身边的许知白,许知白神思微窒,被他盯得心中发毛。

  “走。”

  陆定羲敛眸转身,许知白闷头赶上,太子没有上轿,带着许知白行至暗巷。

  月色浮影轻晃,映出陆定羲冷硬的侧脸,他回身甩了许知白一个耳光,声音清脆,很快又沉寂于高墙碧瓦间。www.sxynkj.ċöm

  陆定羲抓住许知白的领子,下巴微昂,睥睨着他,“季书冉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也敢想杀就杀?”

  “许知白,把你留在我身边的方式太简单了,一根铁链足以,你想试试么?”

  “殿下!你不能那样待我!我,我是镜中之人,对你大有裨益!”许知白捂着脸一瞬慌乱,又想起自己的救命法宝。

  接着许知白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面铜镜,对着自己照出模糊的人脸,“殿下……”

  陆定羲的手背青筋虬起,眸中神思翻涌,腕上的力终是渐渐放松,把许知白扔在了地上。

  对,许知白还有用,现在必须要保他。

  陆定羲翻袖负手而立,沉声道:“裴兰玉那里我会安排好的,你这两日且避避风头。”

  许知白呵呵冷笑,想起今晚陆定羲的诸多怪异,“太子殿下,您该不会像小侯爷一般,也被那季书冉迷去了神智吧。”

  陆定羲眸光浮掠轻颤,刻薄的笑意从唇边溢出,似极为不屑,他没说话,扭头走了。

  太子从暗巷里出来,王福宝见他神色有异,恭敬递上一方红布。陆定羲略略垂眸,掀开红布,从里面拿出一串挂着红穗的佛珠。

  闪电如银蛇般霹雳贯下,陆定羲抬眼一觑天色,捏着佛珠的手指微微转动,矮身进了轿。

  大雨倾盆而下,乱珠淅沥打在轿顶。陆定羲倚轿而坐,阖目养神,他捏佛珠的节奏却懆懆杂乱。

  “大老爷!大老爷!救命啊大老爷!可怜我孤儿寡母孤苦伶仃,求求给两个子,让我母子二人过了今晚吧……”

  猝然一阵拍轿声闯进陆定羲的耳朵,女声凄厉悲怆,睁眼一片朱红。

  “停。”

  赶轿的是个新来的小太监,不明所以,王福宝接过缰绳,勒马而停。

  陆定羲掀帘下马,小太监急忙撑开伞要为其遮雨,被他抬手推拒。

  太子立身雨下,那妇人抱着儿子狂奔而至,抱着陆定羲的裤腿便开始嚎啕。

  陆定羲神色不变,淡淡乜斜她,手里的佛珠轻轻转动。

  他对着她笑,从王福宝手里拿了两锭银元宝,扔给她。

  妇人感极而泣,抱着儿子跪下来给陆定羲一连磕了几十个响头,“上天有好生之德”、“神仙显灵”、“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这样的话不绝于口。

  雷声轰鸣,陆定羲定下心神,上车回轿。他闭目坐下来,转着佛珠的手静了。

  “福生无量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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