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亦笑,“郎舅总不安分,我怎能放心。”
小七心里一颤,似那只狸奴般逃进内室,将内室的门掩得紧紧的,继而悄然将窗子推开一条细缝,偷偷往外看去。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廊下红红的宫灯照亮了披坚执锐的虎贲军,亦照亮了冻得发抖的沈淑人。
那连襟二人正立于庭院之中,堪堪隔着两步远的距离。
兰台的人龙章凤姿,迎风傲立。
魏宫的人松骨鹤仪,半分不输。
分明都是人间顶级的好身量好颜色,然目光交锋之间,似有千军万马刀戟相向,摐金伐鼓,旌旆逶迤,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迸出一片刀光剑影来。
魏宫的人背对着,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妹婿可知,青瓦楼塌是什么征兆?”
而兰台的人虽在笑着,眸中却无一丝的波澜,“愿闻其详。”
魏宫的人笑,“兰台气数将尽,妹婿小心。”
兰台的人嗤了一声,那如冠玉的脸在月色下愈发冷艳,“堂堂魏国大公子竟也什么气数鬼神,可知魏国与北羌一样,都还是荒蛮野族,不曾开化。”
魏宫的人倒也不驳,“妹婿不信。”
言罢仰起头来望天,此时阴云已退,月华如水,“我大魏国师夜观蓟城天象,见长星袭月,天北有赤者如席,推知燕国即将战祸四起。信与不信,等等便知。”(《星经》中载:“景帝三年,天北有赤者如席,长十余丈,或曰赤气,或曰天裂,其后有七国之兵。”)
北羌有大萨满,魏宫亦有国师,唯燕国没有。
大抵是因了公子许瞻是个不信苍天不拜鬼神的人。
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小七说不清楚。
不久前北羌的大萨满曾于坛前问道天神,说燕国国运有八百载,如今已行三百余,妖女祸国,若不除之,燕国国祚不永,不过区区数十年而已。
虽国师观天象,萨满问天神,不管是天象抑或国运,两者竟有着相差无几的说辞。
跪在雪里的沈淑人在寒凉的夜里连连打起了喷嚏,而这厢针锋相对,似短兵相接,铮然出声,一时竟无人去理会她。
而兰台的人实在自负呐,他偏不信这般鬼话,兀自轻笑一声,“郎舅不如先盘算盘算如何离开燕宫,在燕宫为质,心里不好受吧?”
小七心里一紧,难怪大表哥方才来时,身后竟跟着五六个带刀的虎贲军,原来竟是在燕宫为质。
魏宫的人竟不见一丝慌乱,兀然端正正地立着,风淡云轻地笑着,“魏燕是姻亲之国,又有筑坛新盟,妹婿总要放我回去,不急。”
言罢又道,“国师相面,曾有一句戏言,不知妹婿愿不愿听。”
兰台的人笑,“说。”
魏宫的人道,“国师观兰台公子面相,是子嗣单薄之人。且如今身上又有重伤,亦不是长久之相。”
那莽夫登时拔剑出来,“魏人不要命了!竟敢妄议大公子!”
小七恍然一怔,也不知为何,“子嗣单薄”这四个字竟叫她想起沈宴初说的那两个孩子来。
方才恍恍惚惚的,心乱如麻,竟没有好好问一问她自己怀过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如今沈宴初要走了,只怕再没有机会问起。
但见月色下兰台的人眸光一沉,那好看的薄唇勾了起来,“怕什么,待阿蘩的孩子生下,就留在燕宫,由万福宫亲自抚养,郎舅便也什么都没有了。”
魏宫的人轻笑,“你要便给你,将来袭你的王位,魏燕两国真正地就是一家人了。”
跪在地上的瑟瑟发着抖,这连襟二人舌剑唇枪,竟谁都不输。
哦,不。
嘴上的工夫到底是没有用的,在谁的地盘上谁便说了算。
便见兰台的人笑道,“是,既是一家,便留你们一家在燕宫住到老。”
魏宫的人一时竟不能答话,那兰台的公子微微别过脸,朝着身后的人吩咐,“押送魏公子回燕宫。”
魏宫的人笑了一声,拱手抱拳佯作施礼,“我正要陪伴章德与犬子回去,那便告辞了。”
什么犬子,连生都没有生出来呢。壹趣妏敩
兰台的人亦笑,“连日大雪,偏生今夜月色好,不好好走上一遭,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魏宫的人侧过脸来,小七能看见大表哥的神色并不好看,“妹婿这是何意?”
此刻,那龙章凤姿完完全全地压过了那松骨鹤仪,低沉的嗓音透着十足的威严,“留公主在兰台小住,押送魏公子走回王宫。”
魏宫的人愕然一怔。
兰台的人又道,“扒了他的大氅,捆了他的双臂!”
小七怔然。
你瞧,终究是兰台的人赢了。
大氅是方才碰过她的。
双臂是方才揽过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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