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在满月十分担心的目光中,随了小德子来到司礼监。
她站在魏公公的面前,双手抬高,一位宫中老嬷嬷上前,拿着尺头,将林舒从头到脚量了一遍。又将林舒的十根指甲,秀发,乃至耳蜗都检查了一遍。仿佛她是一件精雕细琢出来的物品,只看尺寸,色泽,样式是否合人心意sxynkj.ċöm
“合规,干净。”嬷嬷只说了这几个字,拿着尺头躬身退到了一旁。
林舒懵怔。
魏公公端着茶碗坐在上首的圈椅上,慢吞吞道:“眼瞅着冬节要到了,每岁的冬节都乃是宫中的大日子。司礼监掌着宫廷礼仪、命妇朝贺等礼。朝廷每岁都要给四品以上命妇赐一身祭祀的吉服,以示皇恩浩荡。”
“今岁的样衣已经制出来,得挑一个合适的衣架子。咱家瞧你的身段刚刚好合适,就你了,跟了嬷嬷去吧。”魏公公挑起了眉眼。
林舒知道,官家赐服,每岁不同。但其实样式大同小异。只是会绣上一些代表不同年岁的吉祥图样。
这身衣服,命妇得穿着它参与一年到尾的几次重要的朝廷大典,尤其是年末的几次活动。
有上一世记忆,林舒来的一路都提心吊胆。上辈子每回魏公公传唤她,都没什么好事,听完魏公公的话,她有些诧异。
这种事情,上辈子绝不会轮到她。
不论是内务府还是内宫六局的宫婢,大把人想抢这个活。尝尝那命妇吉服与华冠加身的辉煌滋味。若是条件出挑的,说不准,还会被引荐,给推到皇帝的跟前,有机会出人头地。
为着这个机会,她们会想方设法讨好公公。
况且,负责制衣的是针工局,给她量尺寸的嬷嬷大概也是针工局的人,她许能借这个机会见母亲一面。
林舒心下茫然,不知这是好事坏事。
一入了冬,各司与各局都事务忙碌,奴才们进进出出。嬷嬷领着林舒入了针工局,带到一间敞亮的大院子。林舒四下里打量张望,路上并未见到母亲的身影。
“莫张,莫望。”老嬷嬷停下步子,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开口提醒。
林舒回了头,称是。
老嬷嬷带她继续往里走,遇上局内的下人,纷纷避让行礼。可见这位嬷嬷大概是这儿资历较老,地位较高的管事人之一了。等她与嬷嬷经过,那些局内的女婢们纷纷抬起头,望着林舒的背影,一脸的怔然。
半晌才回过神。
“她……好美。”
于是各种交头接耳声落入了林舒的耳朵里,“也不知嬷嬷是从哪一监,哪一司,哪一局挑选出来的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摇头的居多。
“你们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一个女婢琢磨了下,“我想起来了。她像那位林夫人。前些日子上京抄了一个三品大员的家。咱们局里来了一位夫人。那位夫人的眉眼,与她有五六分的相似。”
“原来是她啊?”有人酸溜溜的说,“林家的三小姐林舒。不是说,她勾搭上了太傅?怪不得了。要不然,这么好的事哪儿能让她一个新来的赶上。”
“长得貌美就是有好处,林家才倒灶,人家靠着这张脸,转头便能勾搭上靠山……”
有些女婢将声音压低,“传了多久太傅不近女色,至今身边无人,怎么就让她勾搭上,入了太傅眼了?也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还不是人家有手段……达官贵胄家出身的小姐,还以为多冰清玉洁,原来手段比咱们厉害得多了。”那些有幸远远见过沈华亭一面的,都掐着手绢,暗咬银牙。
一个小婢子,探长着脑袋望了望,只有她没有开口参与这场咬舌根。
那位林夫人人很好,这些日里,她听林夫人口中说过最多便是自己的三女儿。刚才走过去的美人……便是林夫人的女儿啊?
真的好美好美。
小婢子想起了什么,转身哒哒跑走了,一口气跑回了后院,找了一圈不见人,推门而入,屋子里也空空的,“诶,林夫人人呢?”
林舒将所有流言蜚语听在耳里,却半点也没从心上过,她感激父母与家人给过她爱,让她有不惧流言中伤的力量。
她曾拥有过许多人一辈子也难拥有的富足生活,父母也的确给了她天生的好相貌。她其实很幸运。
“到了。”
老嬷嬷回身望了一眼林舒,似乎是对林舒的反应感到一丝出乎意外。
嬷嬷深沉疏冷的目光里闪过两分复杂郁犹豫,还是领着林舒踏进了一座三进室的架空暖阁。
走进来第一眼,上百张红漆木造的架子,足有两三人高,成排地落在地上。五颜六彩的布料一副副整齐地搭在上头,菱纱、织锦、棉麻,与绸缎。种类繁多,图案精美,蔚为壮观。
纵然是林舒,也以为自己走进了一片流光溢彩的绮丽世界。
这是一进室。
饶过厚重的四开门扇,走进第二进室,也是高高的红漆木落地架子,挂满了各色各样的成衣,多是宫装样式。无数珠光宝气在暗调的顶梁下,显得异常夺目!
一直走到暖阁最深处,层高低下来,可也比寻常建筑高一些。
里头有好几间屋子。其中一间门窗封闭,四个角落立着高高的琉璃罩灯。四方的梁上垂落几幅半明半透的纱帷,中间立着一面落地更衣镜,衬着墨绿色调的窗漆与暗红的摆设,有种如入梦幻的错觉。
嬷嬷拍了三下手。
几个妇人年纪的女婢鱼贯走进来,臂弯里各自搭着一身华丽的吉服。最末两人端着头冠。
林舒的视线落在最后妇人身上,面上露出欣喜,“母亲?”
林夫人也怔了,抬头,“菀菀?”
这才几日,母亲瞧着清瘦了一圈。
林舒红了红眼。
嬷嬷的视线沉沉的扫过来,又拍了两下掌。林夫人忙止住欢喜悲涌的泪,同几个女婢一起,上来伺候林舒试衣。
林舒看到母亲这般,怔了下,眼里盈着一层泪雾。母亲好像比上一世坚强了?
林舒连换了三身吉服,母亲都会过来将她的长发梳理柔顺,再绾起适配的发髻,戴上冠子与琳琅的头饰。
珠钗丁玲作响,林舒含泪与母亲相望。
林夫人做完,端看一眼女儿。
母女都有一种错然感。
——这一幕,本该是锦衣玉食的官夫人,为女儿梳妆打扮,穿上吉服,送女儿出阁嫁为人妇的时刻啊。
嬷嬷忽然对着帷幔后方躬身道:“公子爷。您看,挑哪一身?”
林舒的脸色遽然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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