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的怀里抱着蛮蛮的骨灰坛,望着沈华亭下了马车。初一他们全没让跟来,沈华亭令云胡留在车上,云胡躬身应是。

  阿南骑在马上,随在车旁,他深深望了一眼丽京门,面色冷锐。

  “哥。”

  “保护好她。”长风吹乱沈华亭一头白发,将一身素缟吹动。

  林舒这才瞧见,在他的左腕上,系着她给他的青色发带。从宽大的袖子里飘了一截出来。

  她压着心口沉闷的疼,车门敞开着,她望着他背影矜贵,步伐修逸,朝着丽京门走去。

  丽京门前是崇文大道,南北通衢又宽又阔。街道的两侧种着高大挺拔的榆树,每隔三丈东西对街便有一座气势宏大的石雕。

  这是天子主道,除了天子御驾,便只有三品以上朝廷大员的车驾,才能通行。

  不多时,哗然的人群抵达丽京门。

  阎老的车架虽大却并不豪华,甚至连漆也未刷,透着一股古朴。停在百官之中,反倒格外的显目。

  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一根手杖,慢慢的从车上走下来。

  他穿上一品大员的仙鹤补服,头戴红宝石顶冠,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致仕之后这一身天子赐的官服,只有极正式场合才穿。

  “阎老——”

  百姓拥戴高呼。

  阎阁老左手拄杖,右手托着一枚铜金的方印,举止谦修,神态平和。若只是这般看一眼,大概不会有人相信,这位老者是暗中一手遮天的弑君之臣。

  在景帝一朝鼎盛时期,阎家就开始影响着内阁。起初的时候,阎家人才识颇深。阎老教授过几位皇子读书,于政事上亦颇有见地,逐渐得景帝信任。及至阎老建立清流,此后,在天子心目中极有地位。

  景帝修禅那些年,将朝政放心的交给了他。

  可景帝不知,这位看似忠心的贤臣,内心实则野心勃勃——他经历过大庸鼎盛,见识过景帝威名,便也滋生出了流芳千古的贪欲。

  于是,他妄图拉景帝走下神坛,又妄图将自己送上神坛,与景帝媲美。

  他借着清流对百姓施恩行善为自己竖立名誉,又暗地里培植相府,逐渐养出一大批尸位素餐的官员蚕食着整个王朝。

  他开始得到百姓敬仰,也享受玩弄江山的意趣,碾着大庸的未来,只为了他阴暗不可见人的私心。

  “阁老乃我大庸定盘星,下官等人早已盼着这一日阁老入朝主持大局,能够震慑群小,匡扶社稷!”sxynkj.ċöm

  几位清流主动站出来,朝着阎老肃容一拜,满怀深情的道。

  “大庸朝危如累卵,皆因逆臣祸国,老夫纵使粉身碎骨,也得入朝向陛下一谏。”

  老者拄着手杖,朝丽京门缓慢走来。

  阎老站在丽景门前看着他,手杖一顿:“解行。”

  沈华亭徐徐望向风云卷动的天际,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嘲讽笑意。sxynkj.ċöm

  他平视着老者,“世间早已无解行。”

  他嘴角的嘲讽并未影响到阎老,阎老道:“你本是六家影卫首领,解庵的儿子。只是老夫也没想到,你摇身一变,成了手握权势的当朝太傅,沈华亭。”

  阎老语气加重:“事到如今,当年你们六家影卫弑君谋位,大逆不道之事,老夫今日只好公之于众。若非为了社稷安定,景帝驾崩的真相,又何至于对百姓隐瞒至今?”

  百姓哗然。

  林舒坐在马车上,脸色一点点发白。

  这位老人的话,就像是天外的风,随随便便的几句,便能在上京掀起一阵云涌。

  “老夫今年已经七十九岁,死前揭开真相还百姓一个说法,死后才敢去向景帝面前告罪,求得先帝原谅。”

  阎老紧握手杖,语气深沉又带着饱满的自责。他缓慢转过身,面向百官与百姓。

  ——几位清流一派的老臣站出来,讲述出大崇寺那一日影卫弑君造反的实情。

  ——紧跟着,又有当年大崇寺住持从人群中走出来,再讲述了一遍影卫弑君造反的实情。

  ——再然后,几位老太医站出来,指证的则是影卫如何毒杀了景帝。

  站出来的每一个人,都举足轻重。

  他们在讲述着同一件事。

  仿佛已无需足够的证据。

  百姓纷纷将痛恶与怨怒的目光投向了丽京门前身姿挺拔,孤独静立的沈华亭。

  沈华亭眸色渐渐加深,他既未急于开口为自己辩解,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他只是在享受此刻世人对他倾轧一般的恨意。

  林舒遥望他一眼,心里生出尖刺般的疼意。她想要跑过去,将手心暖意与他握住。

  可她拼命忍住了。

  丽京门内,传来了太监尖锐而长的通传声,回荡在丽京门前:“天子召——百官入朝——”

  “进谏——”

  这一声召见,意味着满朝文武,不论品阶,所有人都召至天子大殿。

  百姓哀泣不止,民怨沸天,纷纷下拜,丽京门前未听“圣上万岁万万岁”,却只响起一声声饱含拥戴的“阎老”。

  -

  阿南望着,他没有冲动过去,而是守在林舒坐着的马车旁。

  他知道,他得守着哥最在乎的人。

  才能让他心无旁骛。

  可当大理寺元禄用马车拉着几幅棺椁出来,冷笑着将盖着的麻布掀开时,阿南的脸色一瞬间冷酷无比。

  “这是红叶山上挖出来六家影卫之子的尸首,还有供奉在红叶寺的牌位——是谋杀景帝的逆臣贼子!”

  丽京门前顷刻乱了。

  元禄口中“大义凛然”的鼓动,犹如在百姓的怨火上再又添了一把火。数不清的百姓乌泱的涌上来。纷纷拿起石子朝棺椁砸下去,恨不能将里头的人拖出来挫骨扬灰。

  那几张牌位被无数双脚踩在脚下,踩了个粉碎。

  林舒如坠冰窟。

  仿佛有闷声的一道雷击中了她的身子,让她无法动弹。她从未想过阎家会使出如此卑劣无比的方式,而被利用的百姓毫无所知。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南已发红着眼骑马冲出。

  -

  林舒被一阵夜莺的啼咕声带醒。她的脑海里闪过宗元,蓝玉,小北,小六,小七他们的棺椁被石子投掷的画面,还有阿南飞驰而出的身影。

  后来,她让锦衣卫也去护住棺椁,她告诉他们,这里头的人,比太傅的命还要重。

  让他们哪怕是拼了命,也要护棺椁里的人一丝一毫也不得有损伤。

  可林舒没想到的是,这正是阎家使的调兵之计。她醒来时,置身在一片漆黑的林子里。

  将她劫走的人,几乎不费什么力气,挟着她从城中一路掠着轻功来到了郊外。

  林舒见识过沈华亭的功力有多高。

  而这个人,几乎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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