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宏涛从西安的糖酒会上回来后,并没有直接去厂里,他首先回了一趟老家。在西安时,面对众多厂家层出不穷的营销手段和目不暇接的产品,他曾想过,要想让丘泉酒生存下去,并且发展起来,确实得改变经营策略了。依目前这种方式,只能被市场淘汰出局,而且不会很久。
但是,想得再好,自己不是厂里的决策者,说了不算。只有让徐厂长接受了他的理念,也许才会改变现在的做法,才会使厂子有些活力。
但关键的问题是,徐厂长脑子僵化,对新的思维和经营方式,他很难接受。如果不接受,该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自己在这样的厂里,放不开手脚,加之产品利润有限,挣不到多少钱,但是路并没有少跑。一想起这些,许宏涛就感到沮丧和不知所措。
实在不行,就辞职不干了,代理一两个酒厂的产品,也许用不了几年,就会富起来。前几年,他从报纸和广播电视中知道,好些职工干部辞职下海经商了,无论怎么搞,只要合法合理地能挣到钱,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就达到目的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回家把自己的想法跟老爹说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要不万一辞职了,老爹气坏了怎么办?因为在老爹看来,公家的事才是最好的事,给公家干事,体面、稳妥、没风险、早涝保收。自己好不容易上了个大学,如果这会辞职去做生意,那么,在老家人看来,这个大学不就白上了?这样,是会被别人笑话的。
乘坐班车回到家乡的小镇上,但小镇上没有到他们村子的车,这可把他难住了。以前在县城和外地上学时,每次回到小镇上,许宏涛都是走着回家,那时候,走起来也快,算不得什么难事。这几年,走的人少了,他也不愿走了。好几次到镇上下车后,他都站在那里等,心中企盼有没有顺车可以坐着回去。以前,父亲会在农闲时的周末,骑自行车在车站那边接他。说是车站,其实也就是个三岔路口,过往客车在这里集中下客上客,所以被人们称为车站。父亲把自行车撑起来,蹲在旁边,卷起一支旱烟,抽着等他。父子两人见面之后,表现平淡,但都对对方充满爱意。父亲从他手中接过馍包,挂在自行车头上,仅说一个字:“走”。他也说一个字:“走”。父亲飞身上车,他紧走两步,一抬屁股坐上车后座,父子俩向家里奔去。偶尔,父亲没来接他,碰到同村的熟人时,也会把他捎着带回去。
张望了好一会儿,不见一个熟人,许宏涛想,还是走着回去吧,于是,他甩开膀子,向自家的方向走去。
正走着,对面来的一辆汽车在和他相遇后慢了下来,他感到这人是因为他而慢下来的,疑惑间脚步就停下来,那车也停住了,车窗玻璃降了下来,许宏涛一看,是邻村一个人,叫罗浩,这人上初中时比他高一级,曾在一个宿舍住过。那时候他们同住一个三间房子的大宿舍,人虽多,但在同一路,周末上学放学常一起走,也算热悉。
罗浩向他打招呼,并且打开车门下了车。许宏涛迎上前去,罗浩已经掏出烟来,向许宏涛敬烟。许宏涛接过来,也掏烟去敬对方。在许多场合,抽烟的他们都会同时向对方敬烟。妻子杨梅有几次见到,过后和他开玩笑:“你们好像交换一样。”许宏涛说:“男人向对方敬烟,和向对方先伸手握手一样,都是表示一种友好。如果不敬对方,会显得有些自大。”许宏涛还讲了一些理由,并且说:“作为一个搞销售的,和搞企业的,面对的每一个人,这会也许觉得用不着,但是对方可能就是你的消费者,或潜在消费者。因而,不要怠慢任何一个人。”
两人敬过烟,许宏涛问:“记得你这几年包工程,看起来发展得不错么。今年活儿多吗?”
罗浩说:“去年干了几个小工程,总的来说不错。今年就目前来看,工程不是很多,暂时有街道的几处,是小城镇建设的项目,两层的沿街门面房,二十多天前开工的,现在主体已经干完,开始搞内外粉刷。”
许宏涛说:“干得好,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好好干,以后会发展得很好的。”
罗浩夸张地笑着说:“不干这干啥?我这人,念书记不住,初中毕业就在工地上出力,这几年也算熟悉了那个行道,自己拉起一帮人,每年随便干上几处活儿,都会比给人家出力强。”www.sxynkj.ċöm
“就是。”许宏涛觉得罗浩说得有道理。
“听说你现在在酒厂搞销售?搞销售好,自由,也能挣到钱。”罗浩说。
“对,我觉得在外面跑跑,要比坐在办公室里好些。现在还年轻,挑战一下自己。”面对这个先富起来的同学,许宏涛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眼前的罗浩,穿着一身笔挺的新西装,脚上的皮鞋也光亮可鉴,掏出的是十多元钱一盒的兰州烟。举止大方得体,一看就知道是个在外面混的人。许宏涛还发现,罗浩和自己一样,长期在外面跑,风吹日晒,皮肤有些黑,显得粗糙。
“销售是关键。”罗浩说:“如果销售得好了,肯定会多挣钱。我招待多,也经常用酒,咱们的酒也常喝,实话实说,酒不错,但包装不行。”sxynkj.ċöm
许宏涛听到这话,心里一惊,作为一个行外人,居然说得这么准,看来换包装确是迫在眉睫的事。
“我以后再到酒厂那边来,找你批发些最好的那种,用来招待普通客户。说真的,招待领导,咱那酒不行,让人感到没档次。招待领导,我用的是上百元的。其实,就一般客户,用量也大得很。你想想,一桌子七、八个人或九、十个人,一箱六瓶也就喝完了。关键是我的酒场子多,每年喝酒,也有一笔不小的开支。”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罗浩说:“走,我送一下你。你走着回家,这怎么行?这些年,谁还走着回家?早不是咱们上学的那个时代了。”
许宏涛看到罗浩说得很真诚,便没有拒绝。从车后绕到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上了车,罗浩熟练地掉转车头,向许宏涛家的方向开去。
“有车就是方便。”许宏涛坐着这辆并不显旧的桑塔纳轿车,看到罗浩从容地驾驶着,由衷地说。
“就是,有辆车就是方便。晚上工地上安顿下了,或迟或早,我都能赶回家去。再说,也不用考虑天气好坏,管他天睛天阴,吹风下雨,钻进去开上就走。”罗浩说得很平静,丝毫没有炫耀的意思。但许宏涛觉得,这人有钱了底气就是足。他并不妒忌别人比自己过得好,他也明白,与其妒忌别人,不如想办法把自己的事做好。
“就是,确实是有车了方便。”许宏涛心里想,得抓紧时间上驾校,拿到驾照,如果有可能,就买辆车。但是依目前的状况,车是买不成的。因为他的手里欠款太多,如果这会买车,会让别人觉得他是挪用了外欠款。但是,如果不在这个厂里干了,自己另闯天下,代理别的品牌,那么,就马上得会开车。所以,驾校还是要尽快上的。
在路上,罗浩对许宏涛说了自己的手机号,让许宏涛拨一下,之后互相存起来。罗浩还亲密地说:“如果酒厂有什么工程要干,你就给我通个气,我去找相关领导。如果活儿干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许宏涛说:“行么,我一定替你留意着。”
不一会儿,就把许宏涛送到了家门口。那会是中午时分,许宏涛家不远处,有好些人聚在一起,那里住着一个老头,性格好,也爱热闹,在门口的向阳处,摆上几个老树桩、旧凳子,平时邻居没事时,就会在他家门口聚集,海阔天空地闲聊,说些闲话,打发农闲时无聊的时光。
桑塔纳虽然声音很轻,但还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许多人把目光投向这边。在他们这种较为偏僻的农村乡下,轿车很少出现,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一辆桑塔那轿车的出现,还是很能引起人们的关注和好奇的。
许宏涛下车前,邀请罗浩进家里坐坐,罗浩说自己还有很多事,就不进去了。许宏涛也没有勉强,说了句谢谢,之后下车,并向罗浩摆摆手,说声再见。罗浩调转车头,向村子外面驶去。
许宏涛转过身,看到有好几个邻居向这边张望,并且有人向他喊:“老弟,事干大了么,有专车把你送回来了!”
许宏涛发现,说这话的,是他的一个堂哥。堂哥性格好,爱说笑,平时出门打工,今年不知为什么,待在家里没有出去。
许宏涛笑着打过招呼说:“没有啥出息,遇到一个同学,送了一下。”边说边向这群人走去。
许宏涛掏出烟来。给每个人都敬上一支。他平时抽的是被称之为“黑兰州”的那种烟,16元一盒,在当时要高于大多数烟民的档次,虽然这对于许宏涛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他依然坚持用这种烟作招待烟。他觉得这是个大问题,香烟的档次代表着自己的思想境界、生活质量、大气与否等诸多方面。因为这个想法,他对香烟的选择总是先于别人一步,等到别人抽黑兰州时,他已经开始抽吉祥兰州或芙蓉王,之后不久,他就开始抽软中华了。对他的这个观点,杨梅并不认同,但后来,随着企业的蒸蒸日上,杨梅也不在这些事上发表自己的观点了。
散了烟,和大家互相问几句近况,之后他就回家了。母亲正在厨房做下午饭,父亲在房里。见面互相打个招呼,父亲转向老婆说:“饭做得咋样了?能不能稍好一些?”
父亲的意思,许宏涛和母亲都听得明白。父亲是让如果有可能,提高一下质量。母亲说:“面条都要擀好了,我炒几个鸡蛋吧。另外,还有些刚掐的嫩苜蓿,我炒一下。”
许宏涛说:“算了吧,随便做些吃的就行了,不要太麻烦。”
吃饭的时候,许宏涛讲了他在西安的见闻,并且说:“这行道如果做得好了,能发大财,因为利润空间的弹性很大。做得不好,卖不出去,就没有什么利润。”
母亲听得似懂非懂,说:“东西贵,肯定是质量好。好的东西,肯定和便宜的是不一样的。”
父亲说:“我对那些也不懂,但是因为你在这个行道里干,我有时候就不由得想这行道的门道。我想,做酒和做醋、做黄酒也许是同样的道理,头道醋、头道酒肯定比二道要好些,头道价钱会高些,但不会高得差别很大。可是,白酒的价格差别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呢?”
许宏涛说:“那是因为市场上有需求,有些人需要用高价位的酒显示身份,厂里也乐得把部分酒的价位定高,可以多挣钱嘛。”
父亲听了这话,噢了一声,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许宏涛在吃饭的时候,对父母讲了自己的想法:“如果酒厂经济效益持续不好,我就打算辞职,直接代理某个厂家的产品,这样会有更大、更自由的发展空间。如果能打开局面,肯定会比现在的收入好得多。卖得好了,好比自己开了一个酒厂。”当然,关于定制之类的话,他并没有向父母亲说,他知道,这些说来话长,他们也不一定听得明白。
父亲说:“先不要想那么多,酒厂效益再不好,也是国家的酒厂,别人能混着,你也就能混着。有个什么问题,前面有厂长他们挡着,也有县上领导挡着。如果辞职不干了,那就真正成了没天收没地管的自由人了,也就把大学白白上了。”
许宏涛想说出截然不同的观点,还没有来得及张口,父亲又说:“如果真正的离开酒厂,没有了工作,咱们庄里人会笑话的。再说,生意也不好做,如果做不成,钱没挣下,又没了工作,那就难说了。”
父亲坐在炕里面,眼前放着一个大红木盘子,里面有一碟香椿炒鸡蛋,一小碟用醋和盐浸过的腌韮菜和切蒜瓣。许宏涛和母亲分坐盘子两边,腿吊在炕沿上。这是他们这些年很多时候的吃饭格局。
父亲说的这些话,许宏涛没有反驳。他曾想向父母说,做生意虽有赔钱的风险,但也有发财的可能。他可以说出自己充分的理由,但父母不一定理解,想想也就没有说。
父亲说话时,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到后来几乎没再吃。父亲沉默一阵之后说:“我刚才想,你还是不要想着做生意了。这样吧,趁着酒厂暂时还算正常,花些钱,找关系托熟人,把你和媳妇从酒厂调出来,在县上或乡镇上的某个单位,找份工作。咱不求当官发财,只求稳妥就行,像人们常说的,先人坟没埋好,没埋到风水宝地上,没有出下个当官的,就不要想那些事了。我曾经把咱们村上的每家每户都分析过,也想过电视上、报纸上说的那些当大官的,我想明白了,那些人,都是家里脉气发了,他们才能把官当大,也才会有大出息。”
许宏涛对于父亲的这套说法感到很可笑。在他成长的这三十多年中,他多次听父亲说过类似的话,他曾经同意过,也反驳过,大多是默认,但是今天,他却很反感这句话,他很想批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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