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饭后回了房间,文鸳和宝瓶伺候她洗漱后,她让文鸳和宝瓶也早些下去歇息,她想要独自呆呆。
她懒靠在榻子上,拿出针线篮子,细细地一针一针在缝那条发带。她针线活很马虎,那日同嫂嫂请教后,她又练了几条,才算满意如今的手艺。夜深人静的时候,沈华亭未回之时,她便拿出来缝一缝。反正,离她要送他的新岁日子,还有十天。
林舒每缝一针,都会在心里,念一遍沈华亭的名字——随着他的过往,一点点揭开,内心的疼惜,便如这发带上的针脚一般细密。
手指轻轻抚过上头绣的晚香玉,林舒见亥时了,沈华亭也还没有回来。
她人有些倦了,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从软榻上起了身,随手拉开一张抽屉,将针线篮子搁进去时,不知碰倒了什么,仔细一看,是一只浅玉色的小瓶子。
林舒打开瓶子瞧了瞧,里头盛着几颗丸药,倒是没洒出来。林舒闻不出是什么药,想来是日常用的药类。她盖上盖子,又放回了抽屉。
隔天早起,林舒照旧出府,十五问她今儿个去谁家。林舒才说:“谢玉琅……”转念又改了口,“去平康街,鹿千户家。”
十五愣了一下,没多问什么。赶起了马车来到了鹿鸣家门口。
鹿鸣家只有一个看门的老伯,老伯年纪大了,耳背又眼花,慢吞吞的说:“奇怪,从没姑娘家来家里过,找阿鸣啊?姑娘是哪家的?难不成是阿鸣在外头找的媳妇?这个臭小子,怎么不把人带回家来?”
老伯转身去门口找笤帚,嘴里念叨:“看我不打他的屁股!”
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林舒轻咳了一声,大声说:“老伯,您不记得我了?上一次,我的丫鬟病了,送来鹿大人家中看病!”
老伯把手拢在耳朵旁,随即笑眯眯的说:“什么,姑娘有了?这个臭小子,何时瞒着我成了亲也不说一声,孩子都有了!有了好,有了好!”
“快些进来吧,这么寒冷的天,可别在外头冻坏了!”
林舒愣愣,初一实在是听不下去,气笑的道:“老伯,您真是又老又糊涂了!这话可别让太傅听到,您家阿鸣可不止是打屁股,脑袋都该掉了!”
鹿鸣手里提着二斤肉一只鸡,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站在他们身后。
“啊,你说什么?”老伯忽然望向门口,笑呵呵的道,“我家阿鸣他回来了。”
林舒主仆五人齐齐回头,都惊了一跳。十五赶忙拱手,“见过鹿,鹿千户!”
初一嘀咕:“这个老伯,这会眼睛又不花了?”
林舒打量了鹿鸣一眼,险些没认出来。也不知他几日没洗澡没睡觉了,脸上布满了青色的胡渣。身上的锦绣服,散发出铁锈的血腥气味,站在雪地里也能闻得到。
她眉心轻轻一蹙,见他走进来,将买来的菜递给了老伯,让老伯下去烧饭去了。
鹿鸣掠了一眼林舒微蹙的眉心,他先去洗了个冷水澡,换了身衣裳才出来。瞥了一眼镜中的脸,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胡须给刮了。
林舒在鹿鸣的家中打量了一圈,觉得鹿鸣这人实在古怪。
“小心。”鹿鸣走进屋中,见林舒在打量那些瓶瓶罐罐,开口道,“这里有的是毒。”
他声音不高不低,林舒还是吓了一跳。
手里拿的瓶子咕噜一声落在了木头桌上。林舒忙将瓶子扶正,回身抵着桌子,望着走进来的鹿鸣。
不知为何,这次见他,他身上多了一股令她望而生畏的气息。
也许是方才他那一身充满血腥气味的锦绣服。可见他此刻剃了胡须的样子,好似年轻了好几岁,她又不禁一怔。
鹿鸣离她几步远停下来,看了林舒一眼,“那丫头的药隔两日会让人送去清风潭。”
林舒平复了一下心绪。她摇了一下头,抬眼说:“满月的消息,隔两天也会送到我那。说是满月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新岁之前,大抵能回来。”
“我来,是找鹿千户你。”
“找我?”
林舒的目光如水剔透,“我想知道,太傅身上的毒,是不是再也治不好?”她面颊微微一红,垂下眼来,“是不是除了不能生子,还有其他的隐患?”
惊讶在鹿鸣的眼中一闪而过,他脸色蓦然一寒,“他让你服了避子丹?”
林舒抬起头,愣愣望着鹿鸣,疑惑的道:“避子丹?”
鹿鸣皱起眉头,静静瞧着林舒的神色。疑惑也在他的眼底浮现上来。
他听林舒这么问,下意识认为沈华亭给林舒服用了避子丹。那日他从他这要走那瓶避子丹,他提醒过他,避子丹服得多了,那女子极可能再怀不上。
可看林舒的神情,又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这般。
还是说,沈华亭未给林舒服避子丹,便对她……?
想到这儿,鹿鸣又不动声色握了握拳头。
林舒是林玄礼的孙女,鹿鸣从不觉得,沈华亭将林舒放在身边,会对林舒真心……喜欢?即便那日他亲口说了那样的话。珍宝,会吗?
可鹿鸣又觉着,沈华亭这疯子,不至拿林舒一个弱质女子来发\泄对清流的仇恨。
可,真的不会么?
鹿鸣这么些年,也没看清楚过沈华亭这个人。
“若是我师父还在,兴许还有办法,治好他身上的毒。”鹿鸣很快敛去了眼底的神情,方才这些想法,也不过是转念之间,他转而说道,“只可惜我研制了好几年,也还是没能找到替他根除体内之毒的法子。”
林舒眸光轻轻一沉,“鹿千户的师父?”
鹿鸣走去倒酒喝,喝了两盏,才缓缓开口:“师父是太医道人,曾替景帝治过病。景帝晚年身体每况愈下,却又不愿让人知晓,连宫中的御医也都不知情。唯一知晓实情的人,只有影卫。”
林舒静静地听着,细细思忖着鹿鸣的话。她转回身,拿起方才掉落的药瓶子,轻轻拢在手里。
“鹿千户过去也曾是影卫?”
鹿鸣晃着酒盏,凝声往下说道:“我的父亲与陆凤阳,都曾是解庵的手下。解庵虽然年轻,能力却甚是出众,景帝将影卫首领之位给了他。在我年少之时,敬仰解行的父亲,一心想要成为一名出色的影卫。”
鹿鸣低头笑了笑说,“我便瞒着师父,学着制毒。医毒本不分家,很快我便学有所成。”
“后来,师父知道了。便不准我再以他的名义行医。从此,鹿鸣只知杀人。”
原来如此。
怪不得方才老伯说,从不见姑娘家上门。林舒还疑惑,难道说从没有病人来他家看病么。
林舒没有往下多问。她知道有些事情,他们未必会告诉她——比方说,当年他和陆凤阳为何会在那晚赶到红叶山?比方说,红叶山那晚后还发生了什么?比方说,大崇寺景帝之死。
林舒将拢在手里,捂得微热的药瓶轻轻放下来。
这些药瓶和昨晚她在房间看到的一模一样。所以方才,她才会忍不住拿起来打量。
会不会瓶子里,盛着鹿鸣刚才说的避子丹?她听宫里人说过避子丹,只是这东西吃了,对女子身子有损。
所以,沈华亭其实也是想要她的?
只是,他没给她吃。
林舒垂下鸦黑的长睫,遮去了眼底一丝温柔的浅笑。
她回身看向鹿鸣,“上一回,鹿千户说紫香丹极珍贵。”林舒问,“这药可是拿来治太傅的毒伤?”
鹿鸣倒酒的手微微一顿,他想,林舒比他所想要聪明许多。
鹿鸣抬眼,目光久久看了林舒一会。他擦了擦嘴边的酒水,说:“一颗紫香丹,延他五年命。”
在他没有找出法子根除沈华亭体内之毒之前,沈华亭只能靠紫香丹续命。
林舒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鹿鸣。
半晌,她颤声问:“上一次,他服用紫香丹,是多久前?”
鹿鸣垂眼回答:“三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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